“街上购年货的人太多,挤一次就够了。”怎么我的声音会这样平静?不带一丝异样?
弈没再说话。他身边的女孩子倒叽里咕噜打开了话匣子。她的声音很软,不是本地人。提了一大堆问题,我听见弈温柔地一一回答。
我看着车窗外迅速后退的行道树,还有戴着护耳骑车的人,不去听他们的对话。我和弈之间隔着前后排,却像隔着一个世界。
车里响起音乐声,是我喜欢的生如夏花,我怔怔地听着。朴树低哑的声音唱着: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我在这里啊!就在这里啊!惊鸿一般短暂,像夏花一样绚烂
弈突然说:“子琦,你的手机?”
我回过神,手忙脚乱从包里掏手机,我刚按下接听键,阿成的大嗓门就传了过来。我不好意思地往前座瞟了一眼,后视镜里似乎闪过弈的笑脸。“什么事啊?你到家啦?”我问阿成。他提前两天走,现在应该早到了。
阿成乐呵呵地说:“子琦啊,咱爸咱妈可想你了,问你什么时候来看他们。”
我脸一红:“去你的,又来了。”想起那个玩笑,笑了出来。“回来带礼物啊。”
“没问题,咱爸妈做的好吃的统统给你们带回来。春节你真的一个人没回老家啊?可怜”
阿成还在贫嘴。我不想挂电话,这样说话省得我坐在车上尴尬。又不知道和阿成说什么好,就拿着手机听他唠叨,看到车拐进小区,才挂掉。
拎着东西下车,礼貌地对弈说谢谢,和那女孩儿说再见,再不看他们,咬着嘴唇一步步往家走。
我怕回头,我不敢回头。这便车搭得我窝囊。
晚上,我瞪着桌上的照片骂他:“人家说喜新不厌旧,你怎么这么不时尚?”我拿起照片抚摸他的笑脸,轻声对他说:“你真的不再笑着朝我走来了么?”
我找了个鞋盒。把他所有的照片都收了起来。桌上只有阿娘的照片,阿娘不变的慈祥。我对她撒着娇:“我一个人了呢,真的一个人了呢。”
阿娘笑着说她会一直陪着我,我安心睡去。
突然间醒来。外面天蒙蒙亮,呈微微的蓝色。我一看时间,才凌晨四点。穿好衣服下床,走到窗边,外面房子檐边已一片雪白,碎小的雪花细雨般飘下,无声无息。
我瞧着,失声痛哭。
这个飘雪的凌晨,我在租住的房间里一个人哭得泣不成声。
如果我不再看到他,就不会搅起心里的悲伤。我平静地从他面前走过,不过是用骄傲筑成护住心痛的堤防。
从遇到我再送我回家,到春节结束,弈没有再出现过。
春节过去同事们陆续恢复上班。阿成果然带回来大堆当地特产分给大家。专门拿过一份送到面前,还是那句话:“子琦,咱爸咱妈特意给你做的呢。”
办公室里爆发出一阵大笑。
阿成继续努力:“咱爸妈身体还好吗?”
我认真地说:“我爸妈不在了。”办公室里气氛一下子僵住。
阿成尴尬地摸摸鼻子:“那个,子琦。”
我瞧他的样子,扑哧一声笑出来:“好啦,我又没生气。”
见我笑了,阿成才松口气,正要说话,总编走进来扔过几张帖子说:“下周有个酒会,装饰行会组织的,你们几个没事的都去玩吧,记着打扮漂亮点。”
三月春寒料峭,恼人的风卷起晕黄的沙影直把整座城包裹得雾蒙蒙的。一出门墨镜,纱巾,长长的防寒服,要多丑有多丑,走进社里,外面的这层保护装置一脱,才长吁口气。
菲儿他们正商量着什么。我走过去听到她问我:“子琦,今晚酒会你去吗?”
我忘得一干二净。杂志社接这样的邀请函挺多的,不见得每次酒会都会去参加的。
菲儿提醒我:“今年装饰又有新流行,据说今晚来的行业巨头挺多。要是能搭上线,就这块银子不会少赚哦。”
菲儿说得对,开春第一个大型酒会,而且是杂志的金主们,多识得几家装饰公司高层是件好事。听说还有一些设计名家出现。我向来以为广告设计与装饰设计异曲同工。前些日子帮家专卖店设计橱窗,竟然赚了一月工资,我觉得这行大有钱途。慢慢做,说不准我对郁儿说的两年时间买车供房的建议真能实现。
想起白花花的银子,就想象我已开着辆二手小车,快乐地当着房奴。现在买辆二手小车不成问题,可房奴嘛,唉,我连当房奴都不够格呢。
有了房,我在b市就算真有个家了。衣食住行,在这里,住是排在第一。田华买房买在了郊县,三十几万买了间二手房,图的是便宜。刚开始都觉得远,现在地铁一通她的房直涨到六十万。郁儿的窝买的时候六十几平米五十多万,现在足足涨了十来万上去。
我要求不高,能有三十平米就够了。想想就觉得外地人安家太不容易。可是,老家的房子送给了娟子,我还没家呢。蜗牛是最爱家的,走那儿把房子背那儿,如果在苏河修间房再搬到b市,哇,那得多少银子?
正对以后的美好生活发挥想象。菲儿伸手在我面前一晃:“回神!去不去啊?”
我去,我怎么不去。我现在就去打扮,前前任老总训过话,一个邋遢的丑女要拿到单子付出的努力会比漂亮女孩多得多。
晚上七点,我们杂志社一行五人说说笑笑去赴会,进入会场就分散找寻目标下手。这次不同情人节,非要男女搭配。我们自然地选择了女女组队。
菲儿和我端起一杯酒穿梭在人群里,见着面熟的笑着招呼,见着不熟的有机会就搭讪。搭讪是门艺术,菲儿是大师级,只需紧跟她就行了。
菲儿总结经验有几点,一是牵线搭桥。利用已熟的面孔介绍熟悉新面孔。二是先入为主,不等人家反应,热情把对方归入曾打过交道道貌岸然者。三是请君入瓮,这就需要我离开她了,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端杯酒站那儿,过会儿自会有人主动上前。
跟着她穿花蝴蝶般加深了熟面孔的印象后,我与菲儿找了个角落中场休息。我问菲儿:“名片散完才收工?”
菲儿说:“那当然,要对工作负责。”说着说着眼睛里光芒一闪。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怎么又是他?云天插手的业务范围是不是广了点?只听到菲儿在背弈的资料:“展云弈,三十二岁,未婚,双料硕士,云天集团董事长,一年前出过八卦。”
我听得心里一跳,又听到她叹气:“人家不过比我们大几岁,就后半辈子不愁,太不公平!”
我问菲儿:“你认识他?”
菲儿摇头:“听报社朋友说起过。”她眼睛慢慢亮起来:“从来不知道云天还有这种业务,现在就去认识。”说完就往那边走。
我没有跟去,闪到更远的角落,隔着人群慢慢看他。他穿着蓝灰的西装,很合适。我一直说他是衣架子,比着头顶量他的身高,他恰好比我高一个头,我算算差距,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他脸长十八公分,我双手挥动认真地比给他看,这么长的脸!弈笑着挠我痒:“敢说我脸长,嗯?”
想着想着不自禁地笑起来,旁边一个声音在问:“看什么看笑了?”
阿成笑嘻嘻地站在我身旁。这会儿工夫,菲儿已成功和展云弈接上头,回头对我们示意。阿成乐了:“菲儿做公关比她做广告强,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男友。”
“你错了,你没见着大李的眼睛就跟着菲儿打转吗?”我下巴一抬指向大李。
“没想到情人节还真成就了一对善缘。”阿成感叹。正说着,菲儿和弈竟朝我们走过来。我是该走呢,还是若无其事?最终还是没挪开脚,平静地看着他们走近。
菲儿介绍我和阿成与他。弈含笑说:“能老是遇着熟人,也是缘分,是吧?子琦。”
我笑着不语。
菲儿高兴地说:“原来你们认识。”
弈对她解释:“以前子琦做过云天的业务。”
原来变成了业务关系。很好。
弈接着说:“新成立了家装饰公司,刚起步,正想和你们杂志联系,子琦,你和你同事下周一来我公司谈谈好吗?”
菲儿很雀跃,站在展云弈身边对我使眼色。
业务是吗?把银子送上门来是吗?我没想到有一天会赚展云弈的钱。我半晌没吭声,菲儿忙接口:“好,我们下周一一定来。”
没说两句,弈有礼貌地转身离开。什么时候成了这样的?世事无常,人在情非。菲儿急急地对我说:“大好机会,你高兴傻了?半天不说话。”说完又是一笑“今晚最实在的收获。”
我不动声色的工夫练到了第几层?我看着弈心跳都没加速。是情到浓时情转薄?还是此情只可待追忆?
早早退出酒会,菲儿没有反对,已经收获颇丰,没必要把自己弄那么累。大李求之不得,正好找着机会送菲儿回家。
我看菲儿甜甜的笑容,估计这对男女成功几率大增,就等着有天正式对大家宣布了。
阿成一定要送我。坐上他那辆捷达,我还是觉得有必要开车了:“阿成,能帮我看辆二手车么?”
阿成笑着说:“终于要开车了?你不怕啦?”
我说:“别人都说开车是练个手熟,慢慢就适应了。”
他兴致很高:“是啊,没车是很麻烦,现在带你去练练手?”
阿成一气把车开到了附近一个新小区。这里新开发的,路很好,人不多,晚上更是空旷。我换到驾驶座,手上一下子冒冷汗,我紧张,点了几次火都没把车发动。
阿成笑着安慰我:“不急,你油门轰大点。”
自从拿了驾照,我几乎没开过车,一直怕上路。也许是阿成的耐心,我慢慢熟悉起来。车开得很慢,阿成也不会像从前教练那样一个劲催我加油再加油。
开了足足一小时,阿成鼓励我说:“你开车很稳呢,会越来越好的。”
我靠边停住车,摸出香烟:“抽么?”
阿成没有问我怎么会吸烟,接过一支点燃。
我叮嘱他:“别说出去啊,影响形象。”
他笑笑。
有时候我觉得阿成像大海,会是很哥儿们的那种。大海比我小两岁,阿成与我同岁。但是他比大海细心。他对我说:“子琦,你老早就和展云弈很熟吧?不仅是谈业务认识的吧?”同事之间很少问对方的私事,除非是很好的关系。
我没回答,反问他:“你家里催你交女朋友了吗?”
阿成苦笑:“春节回家相亲都几茬。家里人不急,我还急呢。在这里有个女朋友总比单身强。”
我俩都不说话了。对于外地人来说,在b市有个家,有个人在家里等你,日子就过得完全不一样。
看烟顺着车窗缝儿哧溜被窗外的风吸走,我笑笑说:“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你会找着可心人儿的。”
阿成又开始贫嘴:“要不咱俩凑一对儿?如了咱爸咱妈的愿!”
我自卑地回答:“二十九岁的男人正新鲜,二十九岁的女人是豆腐渣。我不想出门挨飞刀,说糟蹋了你这枝花。”
阿成坏坏地笑:“这样不正好?我太有安全感了。你只能吊我这棵歪脖子树上。”
我眼睛一瞪:“怎么着也得找棵紫檀木才显品味。”
“我可没听说紫檀有枝枝杈杈供人上吊,树顶子上嘛,你跳着挂绳子,能够上么?”阿成不屑地说。
“哥哥,这你说错了,我没说要上吊,我直接劈了它做成棺材,躺里面睡着,能保百年不坏,还没人来抢。”我狠狠地说。
阿成大笑,笑声在夜里传出好远。这一刻我知道我又多了个哥儿们。
他并不知道,我的那棵紫檀木远远长在深山里,我只能在山脚下远远望着。也许,我真该寻着棵合适的歪脖子树吊死了事。只是,我希望死得心甘情愿。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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