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李捕头说就事论事“白华儿仍是嫌疑最大的人。”
“她不会有嫌疑的,我知道凶手是谁。”说完,莫尧皇无法避免地心头一阵酸楚。
在场每个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莫少爷,空口说白话是没用的。”李捕头警告道。
莫尧皇不理会他,迳自站定刘袖琴的面前。“袖琴,自首吧!”
刘袖琴愀然变色,其他人则是瞠目结舌。
“相公,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诬赖我是凶手?”
莫尧皇神情冷峻,唯有华儿能看穿他心中的哀伤与凄凉。
“并非诬赖,而是肯定你就是凶手。”
“笑话!你有证据吗?”刘袖琴仓皇问道。“为了袒护你的白华儿,你连我都狠心拖下水。”她特别加重“你的”二字,仿佛在提醒他的移情别恋。
“那我请问,为什么我们聚集在采卿房前,房门尚未踏入,你就知道里面躺的是她?”莫尧皇尖锐地问道。
“我我有说吗?”刘袖琴明明心虚,却又硬撑地反诘。
“有啊!我听得清清楚楚。”莫尧学做第一证人。
“我也是!你还劈头就骂了我们家小姐一顿。”红惜赶忙回应。
其他下人纷纷交头接耳,回忆当时的状况,没有人能否认曾听到刘袖琴说这样过的话。
“就算有又如何?那里是瑟锦院,我会认定倒下的是采卿,有何错误?”
“是啊!你说的没错,不过,连尸体全身都没看过,还能马上判断出她是头部被砸得稀巴烂的,恐怕就只有你了。”
此言一出,刘袖琴顿时血色尽褪,身子也开始颤抖。
“我只是猜测。”
“华儿手持短剑,一般人看见了,都会认为采卿是被剑刺死的,你的猜测未免过于神机妙算。”莫尧皇步步逼近她,铁青著脸孔。
“我反反正不是我,采卿手里不是握著纸张,上面不是写著白华儿吗?”刘袖琴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
“你没有接近尸体,为什么知道纸张的事?”
刘袖琴呆滞而无力地跌坐于地上,宛若听见那个计划了好久的幸福未来,在顷刻间破灭的声音。
“这张纸与你送去华儿房里的信有著相同的脂粉味,华儿从不用脂粉,采卿则是最讨厌薰衣草的味道,所以这两样东西绝不可能出自她们之手。”莫尧皇痛苦地攫住刘袖琴,摇晃著她。“为什么?!采卿和你有什么仇恨,你为什么下此毒手?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想问自己啊!”刘袖琴空洞的双眼泛著泪光。“为什么你从来不肯爱我?为什么你总是需要这么多女人在你身边?我对你忠实,你连感激都不施舍给我;那些女人一而再、再而三背叛你,你却仍然流连不去。为什么?你告诉我啊!”莫尧皇垂下了手,巨大的悲切正以极快速度啃蚀他。
“所以,我要杀了那些女人。”刘袖琴倏地露出魑魅般的笑容,黑白分明的大眼凶光闪闪。“二姨太、元采葛,还有何采卿,她们该死,她们全都背著你偷汉子。尤其是那个何采卿,真是蠢得可以,才三两句话就吓得她遣走了所有婢女,还乖乖照我的吩咐请你们观赏她死亡的好戏。妓女就是妓女,永远改不了的下贱,哈哈哈”她的笑声回荡在大厅,刺耳而凄厉。
“她们不是自杀?全是你一手安排好的?”莫尧皇的声音显得虚幻而遥远。
“相公,我都是为了你,你要感谢我才是。”刘袖琴脸上已失去正常人的光彩。“现在只剩下一个人了,只要她死,我们就可以一辈子幸福地在一起了。”
莫尧皇当然知道她指的是谁,他牢牢抓住她的手臂。“华儿没有背叛我!”
“我知道,但是她阻碍了我们。”刘袖琴理所当然地笑道。“所以,死路一条。”
话声甫落,她迅雷不及掩耳地朝华儿扑去,而华儿居然不闪躲、不逃开,任由刘袖琴扼紧她的脖子。
“华儿!”莫尧皇拼了命拉开刘袖琴,被她抓伤了脸孔。
李捕头和衙差合力制住了刘袖琴,莫尧皇则以身体挡护华儿,生怕刘袖琴再有疯狂的举动。
“为什么不逃?白华儿你这么想死吗?”刘袖琴披头散发地大喊。
华儿泪流不止“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真的爱他比任何人都爱他”
刘袖琴停止了挣扎,表情在一瞬间凝住。“我早该看出来的我早该看到你的心,而非你的外貌,我早该阻止相公爱上你的”
刘袖琴就这么被押离了生存许久的莫宅,华儿哭倒在莫尧皇怀里,泪水似乎怎么也流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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睽违已久的景象依然存在,只不过荒凉了。
沿著湘红池漫无目的地走着,不晓得何时何地才会是终点。
倏地,有人从身后牵住他的手,莫尧皇回头,看见华儿担忧的脸庞。
“怎么了?”他问。
“我觉得你好像快要消失了一样”微风撩起华儿的青丝,同时也撩动她内心的忧思。
“怎会?傻瓜!”莫尧皇揉著她的发丝,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
然而,华儿心里太清楚了。他一直强忍著,把所有的自责、伤痛全往肚里吞。
刘袖琴带给他的打击,也许超乎他所能承担。
不知不觉中,华儿视线模糊,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尧皇,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定在你身边守护你。我知道我没有什么能力,但是只要你需要我,天涯海角、刀山油锅,我都愿意追随承受。”听起来如同老掉牙的承诺,却是她最真诚的心意。
“这是你说的,千万别忘记。”莫尧皇敛起笑意,嘴角肃然抿成一直线。
“那么我要你答应我,不准故意再将自己置身危险中,知道吗?”
华儿泪眼微垂,颔首。
“袖琴的事已成过去,我不希望你把它当成你的责任,更不希望你用你的生命去交换。当袖琴掐住你脖子时,我的心脏几乎要停止了。我没有办法想像失去你的生活,我可以不要任何人事物,但绝对不能没有你。”莫尧皇的声音在发抖,一思及可能失去华儿,他害怕得几乎发狂。
“我也是啊!”华儿哽咽道。“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我不想看着你痛苦。
我知道琴姐带给你的打击很大,可是我却不晓得该怎么办,我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如果能够,我多盼望你所有的负面情绪都由我一个人承受就好。”
“我不要你一人独自承受。”莫尧皇紧紧地拥她入怀。“所有的情绪,不论喜怒哀乐,我们都一同分担。”
“那么让我陪著你,你的忧伤就是我的忧伤,你想在湘红池畔走多久,我也要跟著走下去。”华儿认真地说道。
“不用走了,我已经找到终点。”莫尧皇托住华儿的脸庞,含情脉脉。“曾经的伤害和背叛在你出现后已化成灰烬。对于袖琴她们,我有深深的愧疚,但是我不会再将自己锁在悲伤的塔里,因为我们的情绪是共有的,我不要你因我而伤心难过。”
华儿绽放欣喜的笑颜,莫尧皇俯身贴近她的脸庞,薄唇尚未印上,华儿脚尖轻踮,环住他的颈子,主动送上香唇。如何都无所谓,只要他不再心伤,只要他快乐,她就心满意足了。
“你不会怪我将你关在柴房吧?”莫尧皇在她耳畔低问。
“你打一开始就不相信我是凶手,所以才将我囚在柴房,而非立即把我送进官府;你当时的眼神早已说明一切了。谢谢你愿意相信我。”毋需言语,单凭彼此的心灵契合,就能洞察彼此的心思,这就是信任的魔力。莫尧皇终于更深一层地体会到了。
想。事实太明显了,况且小昱才是“正主儿”一切都合理之至!
“这位是”莫尧皇瞟瞟华儿,寻求答案。
“她”华儿不想多做隐瞒,深呼吸后启口“她是我的二妹,白小昱。”
小昱慌张地扯扯华儿衣袖,华儿朝她安抚一笑,然而笑容中蕴藏著不易察觉的落寞。
莫尧皇并不怎么感到诧异,他挑挑眉,颇具兴味地说道:“原来你就是白小昱,果然有出水芙蓉之貌。”
华儿虽然尽量避免揣测莫尧皇的言外之意,可心头的窒闷却怎么也挥不去。
mpanel(1);“尧皇,小昱想同我住段时间,可以吗?”
“可以啊!怎么说她也是你的妹子,想住多久都不是问题。?”莫尧皇豪爽答应,眼里浮起不怀好意的光芒。
“还有,这件事千万别让其他人知道,尤其是白家。”如此要求,华儿没有把握莫尧皇不会追究原因。
出乎意料地,他竟微笑点头,什么也没问。
“唉!看来我这纸鸢是白拿来了,你们姐妹俩一定有许多话要聊吧?我不打扰了。”走出房门时,莫尧皇特意回头瞥了小昱一眼,唇畔洋溢著别具深意的笑。
那临别一眼,华儿看得比谁都清楚。
******
蘅芜楼前石桌上,两杯花茶发散著清香与热气。
“这是我特地吩咐红惜泡的,你最爱喝的花茶。”华儿说。
“谢谢。”小昱拿起,闻了闻这熟悉的味道,神情满足。“对了,这里似乎不见有什么下人在。”
“平常就只有红惜,今儿个我让她跟老总管下棋去,反正我们姐妹聊天,她在一旁也怪无趣的。”
“莫少爷没安排其他婢女给你使唤吗?”小昱有些打抱不平。
“是我自己不要的。我已经习惯只有红惜,再多出些下人,反倒不自在。何况,我根本不需要那么多人来服侍我。”华儿理所当然地答道。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都不像千金大小姐。”小昱没好气地笑道。不过,正因如此,才像她最爱的大姐。
简单、朴素、无欲无求“大姐,你真过得幸福吗?”小昱突然转移话题,神情凝重地看着华儿。
“超过我所求所想。”华儿嘴角一扬,尽可能不将心头的失落表现出来。
“他爱你吗?”无法言语的小昱,比平常人拥有一颗更为敏感的心。她察觉得出来,他们之间流动的情感,是毋需一言一语即能明了的。她问得如此直接,华儿反而不知怎么回答。
“我相信你们两人的答案是一致的。看来这个莫少爷并不如外头传闻那般苛刻蛮横,最起码他对你是真心的。”小昱实在非常开心。原本她在山中听到代嫁消息时,担忧得差点昏倒,因为柔弱温顺的大姐哪承受得了莫尧皇这种纨裤子弟的凌虐?幸好事实并非她所想像。华儿垂首,无奈与叹息交织于她的眸中。
“我爱他,我知道他也爱我。可是你不觉得他应该有更好的选择吗?我现今这个位子不是我的,所以这份幸福不应该属于我。像你就比我适合他,无论是才、貌、艺,你都出众,最重要的是,他要娶的本就是你,所以”华儿无法控制这种想法蔓延。虽然尧皇曾给她许多承诺,但她不希望尧皇后悔,不管怎么讲,他有权利得到更好的,小昱比她优秀太多了!
“大姐,你在说什么?”小昱听得莫名其妙。“虽然进莫宅以来我只看过莫少爷几眼,但我十分清楚,他眼里只有你。就算我想要,他也不会看上我。”
“不,他一直看着你,你没感觉吗?”
“没错,可是那个眼神绝对不是喜欢我的眼神。”小昱手语愈打愈快。“大姐,幸福不是必然的,也不是可以随便顶替的。你不相信自己,也该相信自己所爱的人啊!”无声的语言提醒了华儿——信任。可她不是不信任,而是为了他好。
“两位颇有闲情雅致,在此饮茶谈心啊!”莫尧皇双手置于身后,脸上的笑容似是居心叵测。
“你今天上午不是要去李老板家吗?”华儿挪出位子,下意识地让莫尧皇坐于她们中间。
“事有轻重缓急,有些事情非得先解决不可。”他朝小昱微笑,弄得小昱一头雾水。
华儿胸中一疼,局促地起身道:“我去吩咐厨房一声,教他们送点糕饼过来。
厨房的朱老头做的糕饼最好吃了。”
“等等!”莫尧皇捉住华儿手臂。“我跟你一起过去。”
“你不是有话跟小昱谈吗?”其实她是害怕才想逃,她害怕自己的猜测成真。
“要谈的人不是我。”莫尧皇转向花园方向大喊:“你可以出来了,再不出来我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随著他的呼唤,一名高壮男子徐徐步至楼前。他皮肤晒得黝黑,配上一双浓眉大眼与结实的四肢,身著粗布衣裳,一眼就知道是名山野村夫。然而,从他全身自然而然散发的坚毅与权威来看,又不像个普通粗人。
小昱惊诧地自椅子上跳起来,随后扁扁嘴负气地别开头,压根儿不愿注视来者。
男子看到小昱的模样,只能搔首踟蹰,不知从何开口。
“艾老哥,事情办好了,我可不欠你人情了。”莫尧皇拍拍他的肩。
“知道了,少你拢蹦凶硬荒头车匕琢怂?谎邸?br />
“走吧!”莫尧皇迳自拉著华儿离去,留下这对气氛沉重的男女。
******
“等一下,放开我。”华儿使劲抽回被莫尧皇抓得发疼的手腕。“你那么用力,我的手很痛。”
“我的心更痛。”莫尧皇愁眸锁住她。
“你说什么啊?”华儿故意忽略他的凝视,惶惶然地环顾左右。“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你怎么留他们两个单独相处呢?万一小昱发生危险怎么办?不行,我要回去。”
莫尧皇只手挡住她的去路。“他比任何人都要担心你妹妹的安危,我相信你妹妹也很期盼他的到来。”
华儿静下心思忖。莫非他就是那个保护小昱的人?
“他们的事他们自己会好好处理,现在应该来谈谈我们的事。”
“谈、谈什么?我们有什么好谈的?”华儿心虚地露齿而笑。
“为什么逃避我?”莫尧皇的语气掺杂丝丝愠怒。
“我有吗?”华儿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自从白小昱来了之后,你总是有意无意在逃开我,适才连位子都帮我安排好了。你这么希望我和她在一起吗?”
华儿讶异地抬头,迎上莫尧皇忿忿的目光。
“你以为我刚才要解决什么事情?你以为我和她能擦撞出什么火花?抛弃你娶这个原本该娶的女人,这就是你认为的我吗?还是你根本不爱我——”
“当然不是!”华儿握紧拳头激动地否定。“我只是认为你可以有”
“更好的选择吗?”莫尧皇替她接完话。
华儿愣住,好一会儿才回神。“你偷听我们讲话?”
“不用听也晓得。你的心思我看不出来吗?我真搞不懂我自己,为什么偏偏爱上你这种女人?别的女人是尽全力守住自己的丈夫,而你总是把我往外推。对你而言,我究竟是什么?”酸楚流了莫尧皇全身,眼睛、鼻子、嘴唇、手脚不断侵蚀他。
“我的生命里,没有人比你更重要了。”华儿轻启朱唇,柔和哀伤的语调真诚诉说她的感情。“因此,我希望你有更幸福、更美好的未来。小昱出现后,你的眼光总在追逐她,假如你喜欢她,我绝对没有第二句话,你有权利做更佳的抉择。”
“你这个笨蛋!”莫尧皇都不晓得要哭还是要笑。“谁的眼光在追逐她?那是因为刚才那个男人拜托我寻找白小昱,结果她居然在蘅芜楼出现,我看她只是要确定她的身份。艾老哥是我在南昌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为了偿还人情,我才懒得趟这淌浑水。做了媒人,反倒被自己的妻子误会,我冤不冤啊?”
“媒人?他和小昱”
“他们可是两情相悦的佳偶,难不成你还希望我去拆散他们吗?”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华儿只能木然地摇首。
“你呀!教我信任,却不信任我的感情;信誓旦旦说要在我身边守护我,而今却想将我送给其他人。这样对我公平吗?”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定伤到他了,她真的是笨蛋,笨到家了“以后我绝不放开你的手,无论面临什么环境,绝不放开!”华儿紧紧握住莫尧皇的双手,以证明自己的承诺。
莫尧皇心满意足地回以拥抱。“我不会有什么选择的,因为我只要你。”
承诺如此真实,心意如此坦自,为什么她老是傻傻地被自卑绊跌呢?
“咱们走吧!”
“去哪里?”
“我不是说有事情要解决吗?该是时候了,马车在外等候,让我们回到最初的相遇之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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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风景一幕换过一幕,一个转弯,马车进了羊肠小道,远方是潺潺的流水声。
华儿侧头浏览景色,困惑加惊讶的表情在脸上轮番出现,直至马车停在一栋老旧的宅邸前,她才忍不住叫出来“这里是”
“你到过这地方?”莫尧皇直视著她的侧脸。
“我”华儿不禁结舌。这个地方是十六年前他们一块儿游玩之处啊!尧皇为何特意带她来到这里呢?他该不会发现了吧?
“下车吧!”车门开启,莫尧皇主动扶她下车,她的心跳漏了两拍,耳根子不由自主发烫。“你好像非常紧张?”他饶富兴味地观察她。“脸都红了。”
“有吗?大概是天热,火气大。”华儿可以想像自己的神情有多么不自然。
“喔?那我们到附近的溪边逛逛吧!近水的地方会比较凉快,走。”他不由分说拉著华儿走向宅边的小径。
小径的尽头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正值夏秋之际,水流量特别充沛。
“这条溪包含我十岁以前许多的回忆,我常跟尧学在这里抓鱼、戏水,每每弄得全身湿答答才肯罢休。”陶醉在回忆里,莫尧皇容光焕发。“有一回,正好是我十岁之时,尧学在睡午觉,我贪玩,一个人跑来这里,想不到脚没踩稳跌入溪里,偏偏又遇上水流最湍急之处,眼看我就要到阎罗王那里报到时,一个小女孩奋不顾身、冒著也可能被激流冲走的危险救我上岸。因为她的出现,我的生命添了无限光彩。她没有心眼、没有城府,世界在她看来都是美好的。我不知不觉爱上她,爱了十六年。”
华儿心弦随著他的叙述逐渐绷紧,熟悉得无以复加的回忆也随之打开。
当时只想救人,顾不得水流是否湍急。好不容易将人拉上岸,却发觉周围竟无一人,她年纪小,尧皇昏迷不醒,她急得放声大哭,本可回头找人帮忙,却又怕林中野兽将他吞吃。
后来仔细想想,他应该是被她的哭声弄醒的,安然无恙。
“那个女孩非常幸运,能得你如此痴心爱著。”她有预感,尧皇什么都知道了。
“真的吗?也许我爱的只是记忆。”见华儿不甚明白,莫尧皇伸手取下她腰际的香囊。
至此,华儿也不否认了。她叹气道:“失望吧?你爱了十六年的人竟然是我。”
“是的。”这回答令华儿无奈地闭上眼,但他还有下文“我非常失望你为何不主动表明,若非老总管的暗示和我自己的猜测,我或许什么也不会明了。”
“因为我已经变了,再也不是十六年前面容姣好的女孩。”
“我当初喜欢你是因为你的脸吗?”
简简单单一句反诘,令华儿不自觉绽放出灿美笑颜。
“我和你一样,”莫尧皇取出石头。“一直在等待。不停的等待。但是当我不由自主爱上你的时候,我才发觉,这段回忆对我来讲,真的成了回忆。你是不是这块石头的拥有者已经不重要了,即使不是,我还是爱你。不过,‘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个承诺我要重新给你。此生此世,绝不改此志。”他将香囊递还华儿。
华儿鼻头一酸,握紧了香囊。
“对我而言,也是如此。我爱你,不是因为回忆、身份、权位,而是因为你就是你。”莫尧皇执起她的手,两人眼底尽是彼此的身影。“就这样一起走一辈子吧!”
******
华儿注视面前的男人许久,粗扩的外表挂著和煦的笑颜,她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消化完他的言语。
“你说我脸上的胎记不是胎记?”
“是的。”艾虎自信满满的颔首,小昱温柔的眼波随著他,先前的负气似乎未曾发生过。
华儿与莫尧皇面面相觑,仅有四人的内厅顿时静谧。
“倘若不是胎记,会是什么呢?所有看过的大夫都说是胎记”华儿不能理解艾虎的认定从何而来。他看起来并不像大夫,即使眉宇间透露出不容忽视的坚持,她还是很难接受他的说法,毕竟脸上这个记号已经伴随她十多年了。
“胎记在婴孩出生后,有些会慢慢褪去,有些则会遗留。无论哪一种情形,症结皆在婴孩时代,又怎么会发生在当时已经七岁的你身上?”艾虎有条不紊地分析。
“就算它不是胎记,也不能改变任何事实。这个记号始终无法抹去——”
“如果能够呢?”艾虎充满把握的笑容令华儿一愣,视线足足停留在他面容好一会儿。然后,华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请你别跟我开玩笑了,这是不可能的事。”她以为艾虎纯粹说笑。
“一般大夫都会误诊为胎记,因为他们找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释。但是我只消一眼,就看出你的问题所在。假如你愿意,不出个把月,我保证可以让你恢复成最初的肤容。”
面对艾虎从容却蕴涵无限魄力的言语,华儿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应。而小昱朝她点点下巴,她在小昱眼里读到“信任他”三个字。她侧头瞟瞟不发一语的莫尧皇,但见他低首沉思,艾虎的话仿佛挑不起他任何一丝期待或兴奋。
他如此的模样,教她更加不知所措。
话说回来,这个艾虎到底是哪号人物?为什么能做此保证?她到现在都还弄不清楚他与小昱的关系,身为长姐的她,实在难放心将小昱交给这种看起来不怎么可靠的男人。
虽然她不得不承认,因他的存在,小昱浑身散发著幸福的气息。
“莫老弟,尊夫人好像在怀疑我的能力。”艾虎爽朗地笑道,华儿的犹豫他十分了解。“不必担心,我绝对不是庸医,凡我开口保证过的案例,从未有失败的纪录。”
华儿双手紧握成拳,迟疑地回答“可以让我考虑一下吗?”
******
夏夜的脚步逐渐无所寻觅,温湿的南风也渐被凉爽的金风取代。
朦胧月影自树梢升起,华儿独倚阑干,任由思绪散落,左手不由自主抚上脸颊,回忆一幕幕在脑海里播映。
“记号”能够消除这几乎是遥不可及的痴人说梦,而今却有人信誓旦旦的保证。
高兴吗?她明明该有这种情绪的,可为何她的心思却纷乱不堪?不是不相信艾虎的能力,而是不懂换回七岁前的那张脸,对她有何意义?
然而,无法否认的是,她心底确实留有冀望。
尧皇会怎么想呢?他希望她回复吗?虽然她深信他不在乎她的容颜,但“女为悦己者容”的心态却缠绕她心房不休。
脚步声踏近,华儿兀自沉浸思索,没发觉来者胶著的眸光。
莫尧皇将手中衣裳轻轻披上华儿肩头,华儿此刻才回过神。
“你专心什么呢?连我上楼都不晓得。”他柔和的微笑霎时暖了华儿的心头。
“夜凉如水,怎不多穿点?小心生病。”
华儿听话地拢了拢衣裳,经他一提醒,她才发觉自己双臂的冰冷。
“对艾虎的医术没有信心吗?”莫尧皇试著猜测她的心事。
“不我不是”华儿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莫尧皇没有继续追问,目光自她身上挪移到天际的一轮明月。
“你记不记得我说过艾虎是我的救命恩人?七年前我还在南昌的时候,为了多点财产月,那些偏房们处心积虑想除掉我,竟使出下毒一招,将我害得人事不知。老吕心焦如焚,带著我遍访名医,结果找到艾虎的父亲,可惜当时他外出云游,只剩艾虎一人。艾虎外表虽然毫不起眼,但他确实继承了他父亲一身的好医技,甚至‘青出于蓝,更胜于蓝’。我的病就是他治好的,所以你大可相信他的医术。”
“你你真的希望看到十多年前的我吗?”或许,真正让她矛盾纷乱的是恐惧——恐惧自己的深信会成灰烬,恐惧恢复后会在他眸里发现前后不同的感情。
“不是我希不希望的问题,是你,这件事的决定权在于你。”莫尧皇搂住她的细肩,手掌的温热借由肌肤的传达渗进华儿心扉。“改变也好,不改变也无所谓,只要你的心始终如一就够了。”
华儿望进他的黑眸深处——没有闪烁,没有谎言的影子。
“我可以相信你,对不对?”
莫尧皇温柔地摩挲她的左颊。
“这是你教我的,当然。”
恐惧一点一滴地消逝了。
尾声一个月后,莫府开始热闹起来,下人们纷纷张灯结彩,喜字贴满内外,而宜丰人们茶余饭后谈的尽是莫府少爷的婚事。
赶在中秋之前,婚礼盛大地举行。
当日,莫尧皇几乎无心招呼客人,拜完天地后,将新郎官对外的责任全丢给吕老总管与莫尧学,就迳自冲向新房。
穿戴凤冠霞帔的新嫁娘安静端坐床沿,红盖头遮蔽住她的脸。
莫尧皇不禁忆起和华儿的第一次成亲。幸亏老天爷垂怜,否则愚蠢至极的他就会失去深爱的另一半了。
他拿起秤尺,怀著多日来的思念,挑落红盖头。
映入他眼帘的是洁白无瑕的脸孔、眨动的明眸和唇畔自然的弧度,他的妻正朝他盈盈笑着。
他没有半分迟疑与惊诧,立即牢牢拥她入怀,好似怕她下一瞬就会消失无踪。
“艾虎那个家伙真够狠,居然无声无息把你带离我身边!就算要治疗你的脸,也用不著让我一个月都看不到你。”
“你现在不是看到我了吗?”华儿视线锁紧他。一个月的相思煎熬她一样难以忍受,可是艾虎说若要疗愈,就得前往他在九岭山的住处,且一个月内不准见任何人。
她迫于无奈只好答应,同小昱与他前去。
“你习惯这张面孔吗?”她怯怯地问道。
莫尧皇注视她,眼神的柔情与以往相同,并没有什么差别。
“我看到的还是原来的你,我爱的还是你。”
华儿霎时绽放笑靥,双手环于他颈后。
除去脸上的记号,也许不是想消减自卑,而是想证明自己没有爱错人、信任错人。
真正的爱情,不是一张面皮可以衡量——这是尧皇教会她的。
莫尧皇拨开她额前的刘海,勾人的黑眸贴近了她夜幕低垂,新婚之夜正漫长。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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