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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打猫儿秀枫品玉 斗叶子敬济输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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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足缠了一个更次,相搂相抱而睡。看看窗外鸡鸣,东方渐白,妇人道:“我的心肝,你不过却怎样的?到晚夕你再来。”贾璎道:“管情只一桩事儿就过了。”妇人道:“告我说是那一桩儿?”贾璎道:“法不传六耳,等我晚夕来对你说。”

早晨,起来梳洗,春梅打发穿上衣裳。韩道国、崔本又早外边伺候。

贾璎出来烧了纸,打发起身。交付二人两封书:“一封到扬州码头上,投王伯儒店里下;这一封就往扬州城内抓寻苗青,问他的事情下落,快来回报我。如银子不够,我后边再教来保捎去。”崔本道:“还有蔡老爹书没有?”贾璎道:“你蔡老爹书还不曾写,教来保后边稍了去罢。”二人拜辞,上头口去了,不在话下。

贾璎冠带了,就往衙门中来与夏提刑相会,道及昨承见招之意。夏提刑道:“今日奉屈长官一叙,再无他客。”发放已毕,各分散来家。

只见一个穿青衣皂隶,骑着快马,夹着毡包,走的满面汗流。到大门首,问平安:“此是提刑贾老爹家?”平安道:“你是那里来的?”那人即便下马作揖,说:“我是督催皇木的安老爹差来,送礼与老爹。俺老爹与管砖厂黄老爹,如今都往东平府胡老爹那里吃酒,顺便先来拜老爹,看老爹在家不在。”平安道:“有帖儿没有?”那人向毡包内取出,连礼物都递与平安。平安拿进去与贾璎看,见礼帖上写着浙绸二端,湖绵四斤,香带一束,古镜一圆。吩咐:“包五钱银子,拿回帖打发来人,就说在家拱候老爹。”那人急急去了。

贾璎一面预备酒菜,等至日中,二位官员喝道而至,乘轿张盖甚盛。先令人投拜帖,一个是“侍生安忱拜”,一个是“侍生黄葆光拜”。都是青云白鹇补子,乌纱皂履,下轿揖让而入。贾璎出大门迎接,至厅上叙礼,各道契阔之情,分宾主坐下:黄主事居左,安主事居右,贾璎主位相陪。

先是黄主事举手道:“久仰贤名芳誉,学生迟拜。”贾璎道:“不敢!辱承老先生先施枉驾,当容踵叩。敢问尊号?”安主事道:“黄年兄号泰宇,取‘履泰定而发天光’之意。”黄主事道:“敢问尊号?”贾璎道:“学生贱号四泉,──因小庄有四眼井之说。”安主事道:“昨日会见蔡年兄,说他与宋松原都在尊府打搅。”贾璎道:“因承云峰尊命,又是敝邑公祖,敢不奉迎!小价在京已知凤翁荣选,未得躬贺。”又问:“几时起身府上来?”安主事道:“自去岁尊府别后,到家续了亲,过了年,正月就来京了。选在工部,备员主事。钦差督运皇木,前往荆州,道经此处,敢不奉谒!”贾璎又说:“盛仪感谢不尽。”说毕,因请宽衣,令左右安放桌席。

黄主事就要起身,安主事道:“实告:我与黄年兄,如今还往东平胡太府那里赴席,因打尊府过,敢不奉谒。容日再来取扰。”贾璎道:“就是往胡公处,去路尚远,纵二公不饿,其如从者何?学生敢不具酌,只备一饭在此,以犒从者。”于是先打发轿上攒盘。

厅上安放桌席。珍羞异品,极时之盛,就是汤饭点心、海鲜美味,一齐上来。贾璎将小金钟,每人只奉了三杯,连桌儿抬下去,管待亲随家人吏典。

少倾,两位官人拜辞起身,安主事因向贾璎道:“生辈明日有一小东,奉屈贤公到我这黄年兄同僚刘老太监庄上一叙,未审肯命驾否?”贾璎道:“既蒙宠招,敢不趋命!”说毕,送出大门,上轿而去。

只见夏提刑差人来邀。贾璎说道:“我就去。”一面吩咐备马,走到后边换了冠带衣服,出来上马。玳安、琴童跟随,排军喝道,迳往夏提刑家来。

到厅上叙礼,说道:“适有工部督催皇木安主政和砖厂黄主政来拜,留坐了半日,方才去了。不然,也来的早。”说毕,让至大厅,上面设放两张桌席,让贾璎居左,其次就是西宾倪秀才。

座间因叙话问道:“老先生尊号?”倪秀才道:“学生贱名倪鹏,字时远,号桂岩,见在府庠备数,在我这东主夏老先生门下,设馆教习贤郎大先生举业。友道之间,实有多愧。”说话间,两个小优儿上来磕头,弹唱饮酒不题。

且说蔺秀枫从打发贾璎出来,直睡到晌午才爬起来。甫能起来,又懒待梳头。恐怕后边人说他,月娘请他吃饭也不吃,只推不好。大后晌才出房门,来到后边。

月娘因贾璎不在,要听薛姑子讲说佛法,演颂《金刚科仪》。在明间内安放一张经桌儿,焚下香。薛姑子与王姑子两个对坐,妙趣、妙凤两个徒弟立在两边,接念佛号。大妗子、杨姑娘、吴月娘、李娇儿、孟玉楼、蔺秀枫、李瓶儿、孙雪娥和李桂姐众人,一个不少,都在跟前围着他坐的,听他演诵。先是,薛姑子道:

盖闻电光易灭,石火难消。

落花无返树之期,逝水绝归源之路。

画堂绣阁,命尽有若长空;极品高官,禄绝犹如作梦。

黄金白玉,空为祸患之资;红粉轻衣,总是尘劳之费。

妻孥无百载之欢,黑暗有千重之苦。

一朝枕上,命掩黄泉。

青史扬虚假之名,黄土埋不坚之骨。

田园百顷,其中被儿女争夺;绫锦千箱,死后无寸丝之分。

青春未半,而白发来侵;贺者才闻,而吊者随至。

苦,苦,苦!气化清风尘归土。

点点轮回唤不回,改头换面无遍数。

南无尽虚空遍法界,过去未来佛法僧三宝。

正是: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

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王姑子道:“当时释迦牟尼佛,乃诸佛之祖,释教之主,如何出家?愿听演说。”

薛姑子便唱《五供养》:

释迦佛,梵王子,舍了江山雪山去,割肉喂鹰鹊巢顶。

只修的九龙吐水混金身,才成南无大乘大觉释迦尊。

王姑子又道:“释迦佛既听演说,当日观音菩萨如何修行,才有庄严百化化身,有大道力?愿听其说──”

薛姑子正待又唱,只见平安儿慌慌张张走来说道:“巡按宋爷差了两个快手、一个门子送礼来。”月娘慌了,说道:“你爹往夏家吃酒去了,谁人打发他?”正说着,只见玳安儿回马来家,放进毡包来,说道:“不打紧,等我拿帖儿对爹说去。教姐夫且请那门子进来,管待他些酒饭儿着。”这玳安交下毡包,拿着帖子,骑马云飞般走到夏提刑家,如此这般,说巡按宋老爷送礼来。

贾璎看了帖子,上写着“鲜猪一口,金酒二尊,公纸四刀,小书一部”,下书“侍生宋乔年拜”。连忙吩咐:“到家交书童快拿我的官衔双摺手本回去,门子答赏他三两银子、两方手帕,抬盒的每人与他五钱。”

玳安来家,到处寻书童儿,那里得来?急的只牛回磨转。陈敬济又不在,交傅伙计陪着人吃酒,玳安旋打后边讨了手帕、银子出来,又没人封,自家在柜上弥封停当,叫傅伙计写了,大小三包。因向平安儿道:“你就不知往那去了?”平安道:“头里姐夫在家时,他还在家来。落后姐夫往门外讨银子去了,他也不见了。”玳安道:“别要题,一定秫秫小厮在外边胡行乱走的,养老婆去了。”

正在急唣之间,只见陈敬济与书童两个,叠骑骡子才来,被玳安骂了几句,教他写了官衔手本,打发送礼人去了。玳安道:“贼秫秫小厮,仰擘着挣了合蓬着去。爹不在,家里不看,跟着人养老婆儿去了。爹又没使你和姐夫门外讨银子,你平白跟了去做甚么!看我对爹说不说!”书童道:“你说不是,我怕你?你不说就是我的儿。”玳安道:“贼狗攮的秫秫小厮,你赌几个真个?”走向前,一个泼脚撇翻倒,两个就磆碌成一块了。那玳安得手,吐了他一口唾沫才罢了。说道:“我接爹去,等我来家和狎妇算帐。”骑马一直去了。

月娘在后边,打发两个姑子吃了些茶食,又听他唱佛曲儿,宣念偈子。那蔺秀枫不住在旁先拉玉楼不动,又扯李瓶儿,又怕月娘说。月娘便道:“李大姐,他叫你,你和他去不是。省的急的他在这里恁有擘划没是处的。”那李瓶儿方才同他出来。被月娘瞅了一眼,说道:“拔了萝卜地皮宽。交他去了,省的他在这里跑兔子一般。原不是听佛法的人。”

这蔺秀枫拉着李瓶儿走出仪门,因说道:“大姐姐好干这营生,你家又不死人,平白交姑子家中宣起卷来了。都在那里围着他怎的?咱们出来走走,就看看大姐在屋里做甚么哩。”

于是一直走出大厅来。只见厢房内点着灯,大姐和敬济正在里面絮聒,说不见了银子。被秀枫向窗棂上打了一下,说道:“后面不去听佛曲儿,两口子且在房里拌的甚么嘴儿?”陈敬济出来,看见二人,说道:“早是我没曾骂出来,原是五娘、六娘来了。请进来坐。”秀枫道:“你好胆子,骂不是!”

进来,见大姐正在灯下纳鞋,说道:“这咱晚,热剌剌的,还纳鞋?”因问:“你两口子嚷的是些甚么?”陈敬济道:“你问他。爹使我门外讨银子去,他与了我三钱银子,就教我替他捎销金汗巾子来。不想到那里,袖子里摸银子没了,不曾捎得来。来家他说我那里养老婆,和我嚷骂了这一日,急的我赌身发咒。不想丫头扫地,地下拾起来。他把银子收了不与,还教我明日买汗巾子来。你二位老人家说,却是谁的不是?”

那大姐便骂道:“贼囚根子,别要说嘴。你不养老婆,平白带了书童儿去做甚么?刚才教玳安甚么不骂出来!想必两个打伙儿养老婆去来。去到这咱晚才来,你讨的银子在那里?”

秀枫问道:“有了银子不曾?”大姐道:“刚才丫头扫地,拾起来,我拿着哩。”秀枫道:“不打紧处。我与你些银子,明日也替我带两方销金汗巾子来。”李瓶儿便问:“姐夫,门外有,也捎几方儿与我。”

敬济道:“门外手帕巷有名王家,专一发卖各色改样销金点翠手帕汗巾儿,随你要多少也有。你老人家要甚么颜色,销甚花样,早说与我,明日都替你一齐带的来了。”李瓶儿道:“我要一方老黄销金点翠穿花凤的。”敬济道:“六娘,老金黄销上金不现。”李瓶儿道:“你别要管我。我还要一方银红绫销江牙海水嵌八宝儿的,又是一方闪色芝麻花销金的。”

敬济便道:“五娘,你老人家要甚花样?”秀枫道:“我没银子,只要两方儿够了。要一方玉色绫琐子地儿销金的。”敬济道:“你又不是老人家,白剌剌的,要他做甚么?”秀枫道:“你管他怎的!戴不的,等我往后有孝戴。”

敬济道:“那一方要甚颜色?”秀枫道:“那一方,我要娇滴滴紫葡萄颜色四川绫汗巾儿。上销金间点翠,十样锦,同心结,方胜地儿──一个方胜儿里面一对儿喜相逢,两边栏子儿,都是缨络珍珠碎八宝儿。”敬济听了,说道:“耶嚛、耶嚛!再没了?卖瓜子儿打开箱子打嚏喷──琐碎一大堆。”秀枫道:“怪短命,有钱买了称心货,随各人心里所好,你管他怎的!”

李瓶儿便向荷包里拿出一块银子儿,递与敬济,说:“连你五娘的都在里头了。”秀枫摇着头儿说道:“等我与他罢。”李瓶儿道:“都一答交姐夫捎了来,那又起个窖儿!”敬济道:“就是连五娘的,这银子还多着哩。”一面取等子称称,一两九钱。李瓶儿道:“剩下的就与大姑娘捎两方来。”大姐连忙道了万福。

秀枫道:“你六娘替大姐买了汗巾儿,把那三钱银子拿出来,你两口儿斗叶儿,赌了东道罢。少,便叫你六娘贴些儿出来,明日等你爹不在,买烧鸭子、白酒咱每吃。”敬济道:“既是五娘说,拿出来。”大姐递与秀枫,秀枫交付与李瓶儿收着。

拿出纸牌来,灯下大姐与敬济斗。秀枫又在旁替大姐指点,登时赢了敬济三掉。忽听前边打门,贾璎来家,秀枫与李瓶儿才回房去了。

敬济出来,迎接贾璎回了话,说徐四家银子,后日先送二百五十两来,余者出月交还。贾璎骂了几句,酒带半酣,也不到后边,迳往秀枫房里来。正是:

自有内事迎郎意,何怕明朝花不开。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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