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官听说:只这一句话,就感触月娘的心来。后次贾璎死了,秀枫就在家中住不牢者,就是想着李瓶儿临终这句话。正是:
惟有感恩并积恨,千年万载不生尘。
正说话间,只见琴童吩咐房中收拾焚下香,五岳观请了潘法官来了。月娘一面看着,教丫头收拾房中干净,伺候净茶净水,焚下百合真香。月娘与众妇女都藏在那边床屋里听观。
不一时,只见贾璎领了那潘道士进来。怎生形相?但见:
头戴云霞五岳冠,身穿皂布短褐袍,腰系杂色彩丝绦,背插横纹古铜剑。
两只脚穿双耳麻鞋,手执五明降鬼扇。
八字眉,两个杏子眼;四方口,一道落腮胡。
威仪凛凛,相貌堂堂。若非霞外云游客,定是蓬莱玉府人。
潘道士进入角门,刚转过影壁,将走到李瓶儿房穿廊台基下,那道士往后退讫两步,似有呵叱之状,尔语数四,方才左右揭帘进入房中,向病榻而至。运双晴,拿力以慧通神目一视,仗剑手内,掐指步罡,念念有辞,早知其意。走出明间,朝外设下香案。贾璎焚了香,这潘道士焚符,喝道:“值日神将,不来等甚?”噀了一口法水去,忽阶下卷起一阵狂风,仿佛似有神将现于面前一般。潘道士便道:“贾氏门中,有李氏阴人不安,投告于我案下。汝即与我拘当坊土地、本家六神查考,有何邪祟,即与我擒来,毋得迟滞!”良久,只见潘道士瞑目变神,端坐于位上,据案击令牌,恰似问事之状,良久乃止。
出来,贾璎让至前边卷棚内,问其所以,潘道士便说:“此位娘子,惜乎为宿世冤愆诉于阴曹,非邪祟也,不可擒之。”贾璎道:“法官可解禳得么?”潘道士道:“冤家债主,须得本人,虽阴官亦不能强。”因见贾璎礼貌虔切,便问:“娘于年命若干?”贾璎道:“属羊的,二十七岁。”潘道士道:“也罢,等我与他祭祭本命星坛,看他命灯如何。”贾璎问:“几时祭?用何香纸祭物?”潘道士道:“就是今晚三更正子时,用白灰界画,建立灯坛,以黄绢围之,镇以生辰坛斗,祭以五谷枣汤,不用酒脯,只用本命灯二十七盏,上浮以华盖之仪,余无他物,官人可斋戒青衣,坛内俯伏行礼,贫道祭之,鸡犬皆关去,不可入来打搅。”贾璎听了,忙吩咐一一备办停当。就不敢进去,只在书房中沐浴斋戒,换了净衣。留应伯爵也不家去了,陪潘道士吃斋馔。
到三更天气,建立灯坛完备,潘道士高坐在上。下面就是灯坛,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上建三台华盖;周列十二宫辰,下首才是本命灯,共合二十七盏。先宣念了投词。贾璎穿青衣俯伏阶下,左右尽皆屏去,不许一人在左右。灯烛荧煌,一齐点将起来。那潘道士在法座上披下发来,仗剑,口中念念有词。望天罡,取真气,布步玦,蹑瑶坛。正是:
三信焚香三界合,一声令下一声雷。
但见晴天月明星灿,忽然地黑天昏,起一阵怪风。正是:
非干虎啸,岂是龙吟。仿佛入户穿帘,定是催花落叶。
推云出岫,送雨归川。雁迷失伴作哀鸣,鸥鹭惊群寻树杪。
姮娥急把蟾宫闭,列子空中叫救人。
大风所过三次,忽一阵冷气来,把李瓶儿二十七盏本命灯尽皆刮灭。潘道士明明在法座上见一个白衣人领着两个青衣人,从外进来,手里持着一纸文书,呈在法案下。潘道士观看,却是地府勾批,上面有三颗印信,唬的慌忙下法座来,向前唤起贾璎来,如此这般,说道:“官人请起来罢!娘子已是获罪于天,无所祷也!本命灯已灭,岂可复救乎?只在旦夕之间而已。”
那贾璎听了,低首无语,满眼落泪,哀告道:“万望法师搭救则个!”潘道士道:“定数难逃,不能搭救了。”就要告辞。贾璎再三款留:“等天明早行罢!”潘道士道:“出家人草行露宿,山栖庙止,自然之道。”贾璎不复强之。因令左右取出布一匹、白金三两作经衬钱。潘道士道:“贫道奉行皇天至道,对天盟誓,不敢贪受世财,取罪不便。”推让再四,只令小童收了布匹,作道袍穿,就作辞而行。嘱咐贾璎:“今晚,官人切忌不可往病人房里去,恐祸及汝身。慎之!慎之!”言毕,送出大门,拂袖而去。
贾璎归到卷棚内,看着收拾灯坛。见没救星,心中甚恸,向伯爵,不觉眼泪出。伯爵道:“此乃各人禀的寿数,到此地位,强求不得。哥也少要烦恼。”因打四更时分,说道:“哥,你也辛苦了,安歇安歇罢。我且家去,明日再来。”贾璎道:“教小厮拿灯笼送你去。”即令来安取了灯送伯爵出去,关上门进来。
那贾璎独自一个坐在书房内,掌着一枝蜡烛,心中哀恸,口里只长吁气,寻思道:“法官教我休往房里去,我怎生忍得!宁可我死了也罢。须厮守着和他说句话儿。”于是进入房中。
见李瓶儿面朝里睡,听见贾璎进来,翻过身来便道:“我的哥哥,你怎的就不进来了?”因问:“那道士点得灯怎么说?”贾璎道:“你放心,灯上不妨事。”李瓶儿道:“我的哥哥,你还哄我哩,刚才那厮领着两个人又来,在我跟前闹了一回,说道:‘你请法师来遣我,我已告准在阴司,决不容你!’发恨而去,明日便来拿我也。”贾璎听了,两泪交流,放声大哭道:“我的姐姐,你把心来放正着,休要理他。我实指望和你相伴几日,谁知你又抛闪了我去了。宁教我贾璎口眼闭了,倒也没这等割肚牵肠。”
那李瓶儿双手搂抱着贾璎脖子,呜呜咽咽悲哭,半日哭不出声。说道:“我的哥哥,奴承望和你白头相守,谁知奴今日死去也。趁奴不闭眼,我和你说几句话儿:你家事大,孤身无靠,又没帮手,凡事斟酌,休要一冲性儿。大娘等,你也少要亏了他。他身上不方便,早晚替你生下个根绊儿,庶不散了你家事。你又居着个官,今后也少要往那里去吃酒,早些儿来家,你家事要紧。比不的有奴在,还早晚劝你。奴若死了,谁肯苦口说你?”贾璎听了,如刀剜心肝相似,哭道:“我的姐姐,你所言我知道,你休挂虑我了。我贾璎那世里绝缘短幸,今世里与你做夫妻不到头。疼杀我也!天杀我也!”
李瓶儿又吩咐迎春、绣春之事:“奴已和他大娘说来,到明日我死,把迎春伏侍他大娘;那小丫头,他二娘已承揽。──他房内无人,便教伏侍二娘罢。”贾璎道:“我的姐姐,你没的说,你死了,谁人敢分散你丫头!奶子也不打发他出去,都教他守你的灵。”李瓶儿道:“甚么灵!回个神主子,过五七烧了罢了。”贾璎道:“我的姐姐,你不要管他,有我贾璎在一日,供养你一日。”两个说话之间,李瓶儿催促道:“你睡去罢,这咱晚了。”贾璎道:“我不睡了,在这屋里守你守儿。”李瓶儿道:“我死还早哩,这屋里秽污,熏的你慌,他每伏侍我不方便。”
贾璎不得已,吩咐丫头:“仔细看守你娘。”往后边上房里,对月娘悉把祭灯不济之事告诉一遍:“刚才我到他房中,我观他说话儿还伶俐。天可怜,只怕还熬出来也不见得。”月娘道:“眼眶儿也塌了,嘴唇儿也干了,耳轮儿也焦了,还好甚么!也只在早晚间了。他这个病是恁伶俐,临断气还说话儿。”贾璎道:“他来了咱家这几年,大大小小,没曾惹了一个人,且是又好个性格儿,又不出语,你教我舍的他那些儿!”题起来又哭了。月娘亦止不住落泪。
不说贾璎与月娘说话,且说李瓶儿唤迎春、奶子:“你扶我面朝里略倒倒儿。”因问道:“有多咱时分了?”奶子道:“鸡还未叫,有四更天了。”叫迎春替他铺垫了身底下草纸,搊他朝里,盖被停当,睡了。
众人都熬了一夜没曾睡,老冯与王姑子都已先睡了。迎春与绣春在面前地坪上搭着铺,刚睡倒没半个时辰,正在睡思昏沉之际,梦见李瓶儿下炕来,推了迎春一推,嘱咐:“你每看家,我去也。”忽然惊醒,见桌上灯尚未灭。忙向床上视之,还面朝里,摸了摸,口内已无气矣。不知多咱时分呜呼哀哉,断气身亡。可怜一个美色佳人,都化作一场春梦。正是:
阎王教你三更死,怎敢留人到五更!
迎春慌忙推醒众人,点灯来照,果然没了气儿,身底下流血一洼,慌了手脚,忙走去后边,报知贾璎。贾璎听见李瓶儿死了,和吴月娘两步做一步奔到前边,揭起被,但见面容不改,体尚微温,悠然而逝,身上止着一件红绫抹胸儿。贾璎也不顾甚么身底下血渍,两只手捧着他香腮亲着,口口声声只叫:“我的没救的姐姐,有仁义好性儿的姐姐!你怎的闪了我去了?宁可教我贾璎死了罢。我也不久活于世了,平白活着做甚么!”在房里离地跳的有三尺高,大放声号哭。
吴月娘亦揾泪哭涕不止。落后,李娇儿、孟玉楼、蔺秀枫、孙雪娥、合家大小丫头养娘都哭起来,哀声动地。月娘向众人道:“不知多咱死的,恰好衣服儿也不曾穿一件在身上。”玉楼道:“我摸他身上还温温儿的,也才去了不多回儿。咱趁热脚儿不替他穿上衣裳,还等甚么?”
月娘见贾璎磕伏在他身上,挝脸儿那等哭,只叫:“天杀了我贾璎了!姐姐你在我家三年光景,一日好日子没过,都是我坑陷了你了!”月娘听了,心中就有些不耐烦了,说道:“你看韶刀!哭两声儿,丢开手罢了。一个死人身上,也没个忌讳,就脸挝着脸儿哭,倘或口里恶气扑着你是的!他没过好日子,谁过好日子来?各人寿数到了,谁留的住他!那个不打这条路儿来?”
月娘因令李娇儿、孟玉楼:“你两个拿钥匙,那边屋里寻他几件衣服出来,咱每眼看着与他穿上。”又叫:“六姐,咱两个把这头来替他整理整理。”贾璎又向月娘说:“多寻出两套他心爱的好衣服,与他穿了去。”月娘吩咐李娇儿、玉楼:“你寻他新裁的大红缎遍地锦袄儿、柳黄遍地锦裙,并他今年乔亲家去那套丁香色云绸妆花衫、翠蓝宽拖子裙,并新做的白绫袄、黄绸子裙出来罢。”
当下,迎春拿着灯,孟玉楼拿钥匙,走到那边屋里,开了箱子,寻了半日,寻出三套衣裳来,又寻出一件衬身紫绫小袄儿、一件白绸子裙、一件大红小衣儿并白绫女袜儿、妆花膝裤腿儿。李娇儿抱过这边屋里与月娘瞧。月娘正与秀枫灯下替他整理头髻,用四根金簪儿绾一方大鸦青手帕,旋勒停当。
李娇儿因问:“寻双甚么颜色鞋,与他穿了去?”蔺秀枫道:“姐姐,他心爱穿那双大红遍地金高底鞋儿,只穿了没多两遭儿,倒寻出来与他穿去罢。”吴月娘道:“不好,倒没的穿到阴司里,教他跳火坑。你把前日往他嫂子家去穿的那双紫罗遍地金高底鞋,与他装绑了去罢。”李娇儿听了,忙叫迎春寻出来。众人七手八脚,都装绑停当。
贾璎率领众小厮,在大厅上收卷书画,围上帏屏,把李瓶儿用板门抬出,停于正寝。下铺锦褥,上覆纸被,安放几筵香案,点起一盏随身灯来。专委两个小厮在旁侍奉:一个打磐,一个炷纸,一面使玳安:“快请阴阳徐先生来看时批书。”
月娘打点出装绑衣服来,就把李瓶儿床房门锁了,只留炕屋里,交付与丫头养娘。
冯妈妈见没了主儿,哭的三个鼻头两行眼泪,王姑子且口里喃喃呐呐,替李瓶儿念《密多心经》、《药师经》、《解冤经》、《楞严经》并《大悲中道神咒》,请引路王菩萨与他接引冥途。
贾璎在前厅,手拍着胸膛,抚尸大恸,哭了又哭,把声都哭哑了。口口声声只叫:“我的好性儿有仁义的姐姐。”比及乱着,鸡就叫了。
玳安请了徐先生来,向贾璎施礼,说道:“老爹烦恼,奶奶没了在于甚时候?”贾璎道:“因此时候不真:睡下之时,已可四更,房中人都困倦睡熟了,不知多咱时候没了。”徐先生道:“不打紧。”因令左右掌起灯来,揭开纸被观看,手掐丑更,说道:“正当五更二点辙,还属丑时断气。”贾璎即令取笔砚,请徐先生批书。徐先生向灯下问了姓氏并生辰八字,批将下来:“一故锦衣贾夫人李氏之丧。生于元祐辛未正月十五日午时,卒于政和丁酉九月十六日丑时。今日丙子,月令戊戌,犯天地往亡,煞高一丈,本家忌哭声,成服后无妨。入殓之时,忌龙、虎、鸡、蛇四生人,亲人不避。”
吴月娘使出玳安来:“叫徐先生看看黑书上,往那方去了。”徐先生一面打开阴阳秘书观看,说道:“今乃丙子日,已丑时,死者上应宝瓶宫,下临齐地。前生曾在滨州王家作男子,打死怀胎母羊,今世为女人,属羊。虽招贵夫,常有疾病,比肩不和,生子夭亡,主生气疾而死。前九日魂去,托生河南汴梁开封府袁家为女,艰难不能度日。后耽阁至二十岁嫁一富家,老少不对,终年享福,寿至四十二岁,得气而终。”看毕黑书,众妇女听了,皆各叹息。
贾璎就叫徐先生看破土安葬日期。徐先生请问:“老爹,停放几时?”贾璎哭道:“热突突怎么就打发出去的,须放过五七才好。”徐先生道:“五七内没有安葬日期,倒是四七内,宜择十月初八日丁酉午时破土,十二日辛丑未时安葬,合家六位本命都不犯。”贾璎道:“也罢,到十月十二日发引,再没那移了。”徐先生写了殃榜,盖伏死者身上,向贾璎道:“十九日辰时大殓,一应之物,老爹这里备下。”
刚打发徐先生出了门,天已发晓。贾璎使琴童儿骑头口,往门外请花大舅,然后分班差人各亲眷处报丧。又使人往衙门中给假,又使玳安往狮子街取了二十桶瀼纱漂白、三十桶生眼布来,叫赵裁雇了许多裁缝,在西厢房先造帷幕、帐子、桌围,并入殓衣衾缠带、各房里女人衫裙,外边小厮伴当,每人都是白唐巾,一件白直裰。又兑了一百两银子,教贲四往门外店里买了三十桶魁光麻布、二百匹黄丝孝绢,一面又教搭彩匠,在天井内搭五间大棚。
贾璎因思想李瓶儿动止行藏模样,忽然想起忘了与他传神,叫过来保来问:“那里有好画师?寻一个来传神。我就把这件事忘了。”来保道:“旧时与咱家画围屏的韩先儿,他原是宣和殿上的画士,革退来家,他传的好神。”贾璎道:“他在那里住?快与我请来。”来保应诺去了。
贾璎熬了一夜没睡的人,前后又乱了一五更,心中又着了悲恸,神思恍乱,只是没好气,骂丫头、踢小厮,守着李瓶儿尸首,由不的放声哭叫。那玳安在旁,亦哭的言不的、语不的。
吴月娘正和李娇儿、孟玉楼、蔺秀枫在帐子后,打伙儿分孝与各房里丫头并家人媳妇,看见贾璎哑着喉咙只顾哭,问他,茶也不吃,只顾没好气。
月娘便道:“你看恁劳叨!死也死了,你没的哭的他活?只顾扯长绊儿哭起来了。三两夜没睡,头也没梳,脸也没洗,乱了恁五更,黄汤辣水还没尝着,就是铁人也禁不的。把头梳了,出来吃些甚么,还有个主张。好小身子,一时摔倒了,却怎样儿的!”玉楼道:“原来他还没梳头洗脸哩?”月娘道:“洗了脸倒好!我头里使小厮请他后边洗脸,他把小厮踢进来,谁再问他来!”秀枫道:“你还没见,头里我倒好意说,他已死了,你恁般起来,把骨秃肉儿也没了。你在屋里吃些甚么儿,出去再乱也不迟。他倒把眼睁红了的,骂我:‘狗攮的狎妇,管你甚么事!’我如今整日不教狗攮,却教谁攮哩!──恁不合理的行货子。只说人和他合气。”月娘道:“热突突死了,怎么不疼?你就疼,也还放在心里,那里就这般显出来?人也死了,不管那有恶气没恶气,就口挝着口那等叫唤,不知甚么张致。他可可儿来三年没过一日好日子,镇日教他挑水挨磨来?”孟玉楼道:“李大姐倒也罢了,倒吃他爹恁三等九格的。”
正说着,只见陈敬济手里拿着九匹水光绢,说:“爹教娘每剪各房里手帕,剩下的与娘每做裙子。”月娘收了绢,便道:“姐夫,你去请你爹进来扒口子饭。这咱七八晌午,他茶水还没尝着哩。”敬济道:“我是不敢请他。头里小厮请他吃饭,差些没一脚踢杀了,我又惹他做甚么?”月娘道:“你不请他,等我另使人请他来吃饭。”
良久,叫过玳安来说道:“你爹还没吃饭,哭这一日了。你拿上饭去,趁温先生在这里,陪他吃些儿。”玳安道:“请应二爹和谢爹去了。等他来时,娘这里使人拿饭上去,消不的他几句言语,管情爹就吃了。”吴月娘说道:“硶嘴的囚根子,你是你爹肚里蛔虫?俺每这几个老婆倒不如你了。你怎的知道他两个来才吃饭?”玳安道:“娘每不知,爹的好朋友,大小酒席儿,那遭少了他两个?爹三钱,他也是三钱;爹二星,他也是二星。爹随问怎的着了恼,只他到,略说两句话儿,爹就眉花眼笑的。”
说了一回,棋童儿请了应伯爵、谢希大二人来到。进门扑倒灵前地下,哭了半日,只哭“我那有仁义的嫂子”,被秀枫和玉楼骂道:“贼油嘴的囚根子,俺每都是没仁义的?”
二人哭毕,爬起来,贾璎与他回礼,两个又哭了,说道:“哥烦恼,烦恼。”一面让至厢房内,与温秀才叙礼坐下。先是伯爵问道:“嫂子是甚时候殁了?”贾璎道:“正丑时断气。”伯爵道:“我到家已是四更多了,房下问我,我说看阴骘,嫂子这病已在七八了。不想刚睡下就做了一梦,梦见哥使大官儿来请我,说家里吃庆官酒,教我急急来到。见哥穿着一身大红衣服,向袖中取出两根玉簪儿与我瞧,说一根折了。我瞧了半日,对哥说:‘可惜了,这折了是玉的,完全的倒是硝子石。’哥说两根都是玉的。我醒了,就知道此梦做的不好。房下见我只顾咂嘴,便问:‘你和谁说话?’我道:‘你不知,等我到天晓告诉你。’等到天明,只见大官儿到了,戴着白,教我只顾跌脚。果然哥有孝服。”
贾璎道:“我昨夜也做了恁个梦,和你这个一样儿。梦见东京翟亲家那里寄送了六根簪儿,内有一根折了。我说‘可惜了’。醒来正告诉房下,不想前边断了气。好不睁眼的天,撇的我真好苦!宁可教我贾璎死了,眼不见就罢了。到明日,一时半刻想起来,你教我怎不心疼!平时,我又没曾亏欠了人,天何今日夺吾所爱之甚也!──先是一个孩儿没了,今日他又长伸脚去了。我还活在世上做甚么?虽有钱过北斗,成何大用?”
伯爵道:“哥,你这话就不是了。我这嫂子与你是那样夫妻,热突突死了,怎的不心疼?争奈你偌大家事,又居着前程,这一家大小,泰山也似靠着你。你若有好歹,怎么了得!就是这些嫂子,都没主儿。常言:一在三在,一亡三亡。哥,你聪明怜俐人,何消兄弟每说?就是嫂子他青春年少,你疼不过,越不过他的情,成了服,令僧道念几卷经,大发送,葬埋在坟里,哥的心也尽了,也是嫂子一场的事,再还要怎样的?哥,你且把心放开。”
当时,被伯爵一席话,说的贾璎心地透彻,茅塞顿开,也不哭了。须臾,拿上茶来吃了,便唤玳安:“后边说去,看饭来,我和你应二爹、温师父、谢爹吃。”伯爵道:“哥原来还未吃饭哩?”贾璎道:“自你去了,乱了一夜,到如今谁尝甚么儿来。”伯爵道:“哥,你还不吃饭,这个就胡突了,常言道:‘宁可折本,休要饥损。’《孝经》上不说的:‘教民无以死伤生,毁不灭性。’死的自死了,存者还要过日子。哥要做个张主。”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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