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h1> 第五章女之心下</h1><script>chapter0();</script> 尚真真本来性子柔顺,相公说一她不说二的。一头是恩爱夫妻,一头是爹爹,哪头她都放不下,也不再和王慕菲再争论,默默走到窗边,借着一点天光给磨烂的袜子打补丁。补了几针,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滴在袜子上。
王慕菲瞧见不忍,走过去替她拭净,搂着她的肩道:“原是我的不是,明日早上我和刘家说一声,中午来家吃过饭,陪你回去罢。”
尚真真拭涕转笑道:“早些说不是好?偏要呕的人家哭了才松口。”手底下就快起来,运针如飞补完了破袜,又取出一双蒲鞋道:“上回你说才买的蒲鞋扎脚,奴家使青夏布重滚了边,又使棒槌捶了几回,你再试试。”就在王慕菲脚边蹲下与他换鞋。
王慕菲伸脚看看,又在地下来回走了几步,笑道:“还是娘子手巧。”对娘子拱手做谢。
尚真真含笑回礼,把他按回桌边,笑道:“今儿炖了只老鸭子,下挂面你吃?”
王慕菲道:“我去我去,叫娘子受气了,原该为夫赔罪。”除下新鞋交到娘子手里,趿着双旧布鞋到厨下。
小梅守着小风炉正在用力煽风,满头汗水混着炭灰在脸上淌成一道道灰黑的印子,嘴边一圈乌青,看到主人进来,越发卖力挥舞手里那把破扇,扇得炉子里的灰都撒出来了。王慕菲忙道:“放下,放下,去洗把脸,抹得跟花猫一样。”
小梅低着头贴着墙角出去。王慕菲寻了条围裙系上,自橱里寻出两把挂面来,又在案板底下寻到姜蒜等物,下了三大碗挂面,搁在桌子上到门口喊:“娘子,吃饭了。”
正房里静悄悄的没动静,王慕菲寻到后院。小梅蹲在井边洗脸,尚真真吃力的从井里提一个柳条筐来,王慕菲忙上前几步拎麻绳,抱怨道:“又呈能,一头跌到井里如何是好?”挤开真真,提出一筐碧绿的西瓜。
真真抱起一个四五斤重的,笑道:“这一筐五个还不到三十斤呢。”
王慕菲把筐又吊下井,接过西瓜,对慢吞吞洗脸的小梅道:“手脚快些儿,面都糊了。”
真真推他道:“小梅叫她老子打怕了的,咱们先去罢。”到厨屋取一大碗面架上筷子摆到门口的板凳上,又从自己碗里拨面给王慕菲。
王慕菲又替她拨回去,笑道:“又不是吃不起这几箸面,何苦如此克己。”挑了几根面吃在嘴里,又伸筷指着外头笑道:“多吃些,明儿回娘家瘦了可不成。”
真真饭量本来不大,教相公说的强撑着又吃了几筷,实在吃不下放下,那半碗王慕菲接过去几口就吃尽了,捞过还晒在衣架上的两件中衣到后院洗澡。尚氏搬了张凉床到阶下,一边吹过堂风,一边折衣裳,手指轻轻抚过王慕菲的每一件衣裳,慢慢笑出声来。小梅丢下碗,凑过来结结巴巴道:“小姐真好看。”
尚氏抚她的头顶,柔声笑道:“真的?”
小梅用力点头道:“比我娘还好看。”
尚氏看看自己老姜一样粗糙的双手,微微叹口气道:“若是遇到你娘,我必将她买下与你团聚。”
小梅感激涕零,爬到地下给尚真真磕了七八个头,真真扶她起来道:“休欢喜的早了。”自此小梅待她极是忠诚。
却说第二日王慕菲果真和刘家说了,中午回家,尚真真早摆出一桌精致小菜和粥饼候他,两口子吃完留小梅看家,王慕菲取了把油伞挡太阳,一手扶着妻子出门。
尚家是松江府里数得着的大布商,尚老爷十数年积蓄,除府城东南二里许有一个几顷地的小庄外,只城里一处花园,占地也有二三十亩,自家住着前边的听松院,一个鹤来院做客舍。大女儿莺莺虽是嫁把李家,其实还是在松萝院住院的时候多。另有一间绿萝院是小女儿真真居所。尚老爷不爱买田置地,最爱的是美酒佳肴,养着七八个有名的厨子,花钱如流水,在两个女儿头上更是极舍得。所以惯得尚家两个小姐都是一副视金珠如粪土的豪侈性子,房里陈设极是奢侈。
尚氏和相公走到大门早有自己绿萝院中的旧人来接,原来的贴身大丫头拾翠领着回房去歇息。真真离家三四年,她房里一草一木都还是旧时样子,妆台上一面大玻璃镜依旧拭得透亮,出走前夜跌成两半的牙梳镶了金拼成一块,还搁在镜边,尚氏一一抚过,无限感慨。
王慕菲却是生平头一遭见识这样富贵华丽的闺房。雪白地毯足有半尺厚,踩一脚软绵绵的。一个花梨木掐牙透雕的架子上摆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大钟。窗前还挂有一个鹦鹉架,架上食水两个小罐子却是白玉的。看得他眼花缭乱,生怕自己出错叫尚家人笑话,拘谨得如木石般坐在桌前不敢动。
少时拾翠捧着一个雕漆海棠式的小盘上来,头一碗茶奉给王慕菲,尚真真随手接了第二碗,吃了一口笑道:“这是今年的松萝?”
王慕菲吃了一口,味极清,咽下去好半日,喉头还有清甜滋味,再吃得几口,入口又微苦,转瞬就化为甘甜。正想问妻子为何一碗茶有两般滋味,却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进来,打千儿道:“老爷请小姐过去说话。”又掉过头来给王慕菲行礼,笑道:“此时不好就见二姑爷的,还请姑爷稍候。”
真真看了看提心吊胆的相公两眼,到底父女天性舍弃不下,微微笑道:“爹爹就住在前边,奴去去就来。”
尚真真一去,房里几个服侍的都低着头悄悄儿退出去。王慕菲在中间客座枯坐了一会,站起来走到西里间,这边本是真真的书房,两张一人多高的书架上磊的满满的俱是诗书,只是此屋与东里间不同,样样都是旧的,墙上挂着一张灰扑扑的旧琴,一个大画案上,摆着极大一个旧磁笔筒,如树林一般插着一大把用过的笔。边上一个镶龙纹的半新不旧盒子,花样极精致,王慕菲以为必是什么好东西,揭开来看是一块旧瓦磨的砚,叫人大失所望。又半截小指头长短一块黑墨横在砚上,喷鼻的香。王慕菲看了半日觉得无趣,偏东里间又奢华太过不敢进去,只在厅前苦候,直候到日影西斜,方才那个拾翠才进来,笑嘻嘻道:“老爷请二姑爷过去说话。”
王慕菲远远随着拾翠穿花分柳,经过一道七折曲尺板桥,一片松林里现出一间小院来,门上挂着“听松”二字的匾额。院子里只摆着几个青瓷大莲纹缸,缸里绿苔生得有寸厚,俱是金鱼在里头嬉游。松荫把日头都挡在外头,虽然外头暑气滚滚,这里却凉风浸人。
一个穿着白夏布小褂,青布裤的小厮候在阶下,撩起帘子笑道:“二姑爷这边请。”
王慕菲的大姐虽是嫁把一个老财主,到底没见识过这样排场,心里发慌,头略低的迟了些,压帘子的缀脚打在他胳膊上,王慕菲定睛一看,却是一块打磨的极光滑的美玉,雕成小狮子滚绣球模样。这样的玉他老子也有一块,命根子一般藏在箱子里,年节时才拿出来擦拭把玩,万想不到尚家竟奢侈至此。
进了屋又一个小厮上来笑道:“二姑爷,我们老爷和二小姐在后边葡萄架下呢。请随我来。”
王慕菲小心随他转过一座大屏风到后院,尚老爷家常穿件雷州葛的袍子坐在一张斑竹凉床上,笑嘻嘻看着他的妻子打谱。
真真侧坐在下手正在一个碧玉棋坪上布子。见相公来了,忙丢下手里的藤盒,站起来笑道:“爹爹,这是您二女婿慕菲。”退后几步拉王慕菲道:“快些儿给我爹爹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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