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如曦皱眉想了想“有趣”这名词应该跟朽木啊、蠢材啊什么的沾不上关系,严阙好像不是拐弯在骂她笨。
但无可避免地想起了之前的事,如曦变得有些闷。
她身边的人个个都很厉害,只有她什么都不会、成不了大事,每回出错还都要麻烦兰兰来替她收拾,感觉很呕。
如曦将剩下的冬瓜蜜红豆大口大口地全扒入嘴里,然后收起碟子,回台子前洗她的米。待会儿要?甜酒,她得先把大米清洗干净,然后再取些桂花。
“我改天再来。”严阙瞧见她气鼓鼓的双颊。
“等一下。”她赶紧转头叫住他。
“还有什么事吗?”
“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
“名字?”
严阙不知为何有些惊讶,但如曦不管。“如曦,我叫如曦,记住我的名字,晨曦的曦。”
该做的事情都做完,兰兰也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于是如曦在长乐坊一待就待了三天。
厨房里水气氤氲,大米泡在文火慢蒸的锅中发涨,她寸步不离地盯着她的灶,也已经有好些个时辰了。
天就快暗,昨日严阙没来,今日大概也不会来,她觉得有些无聊。
“叫你乖乖待在宫里,你又跑出来了!”兰兰站在里头那扇与厨房相连的睡房门口,一身耀眼的黄裳看来神采奕奕,但脸色却有些不悦。
听到声音,如曦还以为是严阙,但抬头一见是兰兰,叹了口气又回头去顾她的炉火。“心情不好出来走走不行吗?”
“我哪敢说不行?”遇着如曦坚持的事情,兰兰晓得自己就算百般阻挠也没有用。如曦毕竟是天子,虽然大局为重,但是在允许的范围内,兰兰还是会对她放松一些,不会管得那么紧。
“严阙跑哪里去了?”如曦猜想兰兰肯定知道。
“严阙这两天赶赴岭南赈灾,除非日夜赶路,否则后天太阳下山以前,你都不可能见到他。”兰兰再多说了一点。“顺便提醒你一点,严阙离京可不是我刻意支离,那是他分内之事,迟早都得去做的。”
“他什么时候才回来?我觉得好无聊。”如曦蹲坐在长凳之上,双手托着香腮望着兰兰。
“五、六天。”兰兰算了算。
“五、六天啊!到时酒也酿好,他回来差不多可以喝了。”如曦露出满意的微笑。
“别打他主意了,你想想,他可是你往后十几二十年要日日面对的人,你若真和他发生什么,那要如何收拾呢?要找,也得找个不认识的比较方便吧!”兰兰语重心长地说。纵使如曦如何否认对严阙的意图,但瞎子都看得出来,如曦已经喜欢上了严阙。
如曦叹了口气。“其实我想过很多,也明白我的身分要像普通姑娘一样,找到个能够疼爱自己的夫婿是很难的一件事。”
兰兰默默听着。
“我也晓得拥有天下这等事在其余人眼中,可能是盼了几百年却求也求不来的,所以我应该知足,应该别无所求。但是,是否因为我拥有天下,所以我不能有自己想爱的人呢?”如曦缓缓地道。“兰兰,我只想要一个人而已。”
“要谁?”
“严阙。”
“不可能的。”兰兰沉思许久,终于还是开口这么说。
“是啊,不可能的。”如曦自个儿也笑了笑。“我只不过觉得他有些好玩罢了,你放心啦,我不会乱来的。”
“你之前不是挺讨厌他的吗?”兰兰嘀咕着。“现在是中了什么邪,那块石头哪点合了你的脾胃,让你这般挂心。”
如曦凝视着她的蒸笼。“兰兰你知道吗,开了封的酒若放太久不去喝它,就会酸坏掉。我觉得我就是一坛酒,时候到了,就要找到那个人,让他饮下我这生唯一可以灿烂一次的绚烂,然后,才能无所遗憾。”
无邪的容颜中,如曦的笑靥却又浮现令人心疼的世故。
如曦接着回望兰兰,以可怜得不能再可怜的语调问道:“对了,你是来赶我回去的吗?”
兰兰叹了口气,心一时软了下来。“不,我只是来看看长乐坊有什么地方需要增加人手。我始终觉得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太危险。底下那些小厮只要长乐坊一忙起来就焦头烂额,没人有时间照顾你,所以我想增加一些护卫。”长乐坊的小厮是她由弦月山庄带来的家丁,除了保护如曦外,还得身兼长乐坊内打杂的仆役。
“一切你发落就好,不用问我了。”有些事情如曦会依着兰兰,兰兰总是为了她好,这一点她还明白,更何况兰兰的思虑也比她周密多了。
“另外,如果没必要,最好别踏出长乐坊一步,你也晓得自己的身分,出事可就不好了。”兰兰又叮咛了几句。
“放心啦,我对外面的花花世界没兴趣,这儿的甜酒还比较吸引我。”或者,还可以加上个严阙。
“如果要买什么食材”
“叫底下的人去买,绝对不要跑出去。”外头没啥好玩,她宁愿待在这烟雾蒙蒙的厨房里。
“那我先回去了。”交代完后,兰兰也没留太久,她仍有一堆事等着处理。
“如果太累,叫小厮看火就成,千万别死撑。”
“晓得了。”如曦打了个大呵欠,她这个表妹就是爱操心。
兰兰向来不把她当皇帝看待,她们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兰兰简直成了她娘,耳提面命要她注意这、注意那的。但她晓得兰兰全是为了她好,所以和兰兰相处时,她也不摆出皇帝的架子,兰兰是她唯一知心好友兼患难与共的姊妹,就算被兰兰压得死死的,她也心甘情愿。
“哈——”又是个呵欠。
“那个”本来已经走掉的兰兰突然又回过头来说:“听我的劝,千万别去招惹严阙,他绝对不会是个好打发的人。”
如曦只是笑了笑。
天色已晚,长乐坊的小厮本要熄了灯火锁上店门,但见着是他,便停下了手边收拾的动作。
“收铺了吗?”严阙站在窄巷内的小门前,这里较无闲杂人等,出入也较不会引人侧目。
“是准备收铺了。”
“客倌!”
严阙本欲离去,但小厮喊住了他。
“我家小师傅就在里头,您既然来了,见见再走吧!”小厮带着严阙往厨房方向而去,他家的小师傅每天老往严阙包下用食的厢房跑,明显的就是在等严阙。
严阙尾随在这名小厮身后,想起那日遇袭,被这些穿着粗布衣衫、其貌不扬的店小二所救的情景。
“你们个个武功根基都扎得稳固,看来习武多年了吧!”严阙抓住机会问道。
走在前头的小厮没停下脚步,笑笑地说:“咱们这身功夫自小学的,强身健体罢了。”
“你与其他人分明都是武林中人,为何甘愿居于长乐坊?”严阙心中存有疑问。
“咱们有武功,但可不是神仙,咱们也是要吃饭的。小师傅请咱们来当店小二,顺便也靠咱们这身功夫保住长乐坊不给人欺负。这里目无王法喊打喊杀的人很多,有保镖总是好的。”小厮轻描淡写地述说着兰兰姑娘早先教的说词,只是除了这些之外,兰兰姑娘并没有讲太多其他事情,他们什么也不晓得,甚至连小师傅如曦的身分为何,也不清楚。
严阙虽然存疑,但小厮的说法也不无可能。况且如曦都说自己出身望族,总会有人顾着她的安危。
只是,他明查暗访,却无法查出如曦究竟是京城名门贵族中谁家的闺女。
她的身分是个谜。
他迫切地想知道她究竟是谁,但又害怕得知结果后,如曦极可能会消失不见。她是他的海市蜃楼,是一触即破的幻影。
为官多年,经历无数风浪的严阙,在遇着如曦这个巧眸盼兮的女子后,初次兴起裹足不前的感觉。
小厮见严阙不说话,连忙又道:“客倌,咱们都是正当的生意人,不会做啥坏事的。况且那天咱们也曾经救过您,您不会给忘了吧!您就安心来长乐坊吃东西吧,咱们不会坏心给您下毒的。”
“我明白。”严阙如此回应。
来到厨房门口,小厮晓得严阙不会再度追问,于是扬着爽朗的笑容离去。
严阅跨入门的时候,发觉如曦趴卧在长凳上睡得正熟。
这儿只有她一个姑娘家,严阙明白不该久待,只是凝视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原本举步欲行的步履,就这么停了下来。
长乐坊大厅上的灯笼一个一个被吹熄,厨子与小厮们收拾好里头后纷纷自行离去,留下空荡荡的寂静与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窗外明月如勾照映庭间水塘,风吹拂水,波光粼粼,月光在如曦纤弱身躯上止步,她清秀的脸庞染着银晕,就算世间最名贵的白玉瓷器,也难以比拟其细致平滑。
严阙在一尺之遥的黑暗处,静静地凝视着她。
灶头上锅里的水正滚着,如烟似雾的蒸气在弥漫。
他感到自己似乎也有某些地方,在这沁凉如水的夜色中,沸了。
几个时辰过去,如曦幽幽转醒。
“你来了啊?”如曦用那双惺忪睡眼瞧见他,眸中有一闪而逝的光彩。“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呢!”她唇角微微上扬,自然而然流露出多日不见的想念。毫不隐瞒。
严阙看在眼里,胸口那股暖流动荡着。“你在等我?”声音低哑了。
“是啊!”如曦走近蒸笼,撒了些面麴进去。“我等你回来尝这新酿的酒。你喜欢喝甜的酒吗?”
严阙点头。“我去了岭南一趟,不晓得你在等我。”
“没关系,反正这酒也得明后天才能喝。我等你,顺道等酒。不过岭南离这儿颇远不是?你才去没几天,怎么这么快回来?”她蹲在灶口前,抽了些柴火起来让灶温火慢闷,一双笋指与雪白衣袖也惹了炭灰。
桂花香味漂浮在厨房当中,太过浓郁,梗在严阙喉头。
顷尔,她转过头来,略带了些戏谑成分惹笑道:“你连夜赶路回来?是不是一路上吃了不合胃口的食物,所以想极了我煮的东西?”
一时间他僵住了,不晓得该如何回应她的话。
若她知道他想极了的,是她远比晨曦灿烂的笑靥,她不知会作何感想。
可是他选择不说,他只怕太过唐突,会吓着了她。
“我们不过三日没见,五天的路程你用三天来回?这么拚,千里马都被你跑成残废了!”如曦还是笑着。
“我骑的是普通骏马。”严阙照实说。
“普通马,那更可怜,长途奔波不死也难。说,你是不是跑死了一匹马才赶得回来?”
“不是!”“不是?我才不信!”接近灶口,热出了些汗,如曦挽起袖子抹了抹,却不小心沾上灶灰抹成了大花脸。
“不是一匹,是两匹。”她的脸脏了,严阙察觉后想为她抹干净,但伸出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他的指尖在发颤,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举动实在太离谱了。
闻得此言,如曦毫无矜持地大笑了出来。“你啊,这模样说给别人听,别人肯定不信。心急成这样子,你可是丞相呢,严阙!”
“我自己也不信。”的确,若是以前,他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只是当心中有了牵挂,一切便完全改观了。
“你肚子饿了吧,我替你留了些芙蓉糕。”如曦端来一盘如花盛开的粉色甜点,青绿盘底如荷叶苍翠,软绵甜糕若芙蓉娇嫩。
严阙接过,吃了几口,点头称赞。甜食做工精致人口即化,淡香扑鼻令人迷醉。那朵粉嫩的芙蓉柔和的美和如曦同出一辙,令人目眩神迷。
“不错吧,我想了很久才做出来的。”如曦看严阗专注地一片花瓣就一口的模样,肚子竟也唱起空城计。
“喂!”她唤了严阙一声。“喂我。”
严阙怔愣住了。
如曦扬了扬眉,伸出她的手。“你看,脏成这样,也没法子自己吃啊!你该不会连这点小事都要跟我计较吧?”
迟疑了一阵,严阙双指执着芙蓉花瓣,送入了她微张的唇中。
她很满意地笑了笑,鲜红欲滴的朱唇无意间碰触到了严阙的指尖。
严阙的眼,化得深沉。
远赴岭南的这些天里,严阙脑海里盘旋不去的,皆为她的身影;眼中浮现的,是她一抹空灵不染的笑靥;耳里旋绕不散的,是犹如玲珑玉环柔和舒缓,她的轻盈语调。
如曦,她的闺名。
她怎能随意地便告诉他,她的名字?
她怎能如此毫不在意,将她的姓名刻进了他的心底。
令得他,心绪不宁。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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