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宏这话不曾使太平公主有所变色,她仍无先前那般从容自然,不过先是看了眼那便连她也看不透的少年罢,随后才轻轻一叹:“本宫一言?你想的太简单了,你以为崇简为何此时仍无还朝?”于城外阻击韦后十万大军而完胜的二王爷薛崇简,至今仍在均川一带,这在朝上其实是个公开的秘密,任人皆知二王爷薛崇简不还朝的动机。
“可王爷毕竟仍是听从公主殿下之意的。”张宏小心查探太平公主之神色,却是发现由他这一言,太平公主忽尔显得稍有叹息之意。
“若说以前,本宫能肯定。”太平公主轻轻摇头,有些叹息有些苦笑时的神情,凭空让她多了几许柔弱妩媚:“可现下,他既然决意要为隆基阻挡焦王不得回京,那本宫也并无把握能够将他劝回。”
在太平公主这些言语中,张宏反常的听出一些无奈感觉来,所以他心中暗为惊讶,他印象中的太平公主何曾有过如此作态?一向皆是万事俱都掌握其手中的太平公主而突然显得稍有无奈,倒让张宏深觉她与她那儿子二王爷薛崇简之间怕也是有些隐情。
但很快,先前张宏的那些感觉便被他以为仅是了错觉。乃因此时的太平公主顿然一扫,清冷的眉目下张扬着她一向令人惊叹的自负:“可相王若是真的以为有崇简他便可以高枕无忧,焦王便不能回朝显然也是不可能,本宫若要焦王回朝,那无论是谁也都阻止不了。”张宏暗叹,心知太平公主此言当然乃是事实。但不待他去开口,太平公主复又冷笑:“不过,本宫倒也真想看看即便他坐了皇帝,又能如何?”这句话中的他,究竟是指相王亦或临淄王,显然有太平公主知晓。
张宏有些不解,他其实由韦后事时便对太平公主的这些手段不太理解,他看不出太平公主为何要操纵韦后得势,甚至而一力促成韦后后来的尾大不除,险些脱出她的掌控。而也由韦后事中更叫张宏猜不出太平公主行事古怪时,根本毫无头绪来琢磨她的目的。不过即便不解,张宏当然也不会以为太平公主一手而造就的韦后,或者临淄王仅仅是她一个简单的游戏。
也是在张宏断定着其中必有隐情时,太平公主微拂衣袖,随后侧身轻躺在了软榻之上,先是抬眼看了下她身后站着纹丝不动的王公公,之后才又看向张宏:“黄贾仁之事处理的如何了?”
骤然而闻太平公主提及黄贾仁,张宏忙拱手:“尚未多谢公主殿下能容黄不学一命。”黄贾仁,黄贾仁毕竟乃是背负谋反罪名而死之人,所以他的死若是想要不牵连黄不学以及整个黄府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此时太平公主口中的黄贾仁之事乃是张宏前些时日能提起要留黄不学一命之事。
对于张宏与黄不学之间,太平公主自然极是清楚,所以也如张宏所料那般,黄府倒了后,太平公主更不会对黄不学这已然失去家势的卑贱商人之子有太大兴趣,也是因此张宏才能轻易护得已然破败的黄府如此安危。
但见此时太平公主并未有要去开口的意思,张宏只能继续言道:“清查黄府一事刑部崔尚书亲自过问,想来也会禀公而断。”稍为一顿,张宏却是苦笑:“只不过如此一来,那黄府倒也真算得上垮了。据说崔尚书此次清查黄府一事从中所获令人瞠目结舌。”
其时在张宏如此言着时,便连太平公主也不理解他的所为,黄府那纨绔少爷在太平公主的眼中,若是以前张宏倒的确有将他留在身边的价值,毕竟富甲天下的黄府无论由各方面而言都可为根基浅薄的张宏有许多裨益,可在这时黄府破败,再无任何价值时,这少年张宏仍然不惜向她开口请求留黄不学之命,这倒让太平公主有些不明白,在她眼中,任何人都只是平衡可利用价值的一个标准,毫无疑问,此时的黄不学在她眼中,根本是无任何价值。
不过,黄府之事终究不过乃是她眼中微不足道的一事,故而她那时也随意应了下来。此时提起,仅仅是因她身后所站着的那面无表情,冷漠并无一句言语的王公公。
“当年的黄府之事,你此时知晓几分?”问着张宏,但太平公主眼中却是有些戏谑嘲弄意味。而只是见太平公主如此神情,张宏便心中微颤,小心看了眼她身后的王公公,但见对方仍是那般,似乎根本未能闻见太平公主言语时,张宏轻轻摇头,其实在这时富贵与黄不学也都未曾向他提起过黄府之前的那些事,而他现下对黄府的也了解也仍存于太平公主曾经提起的黄府乃是王公公一手造就而成的一些事。
不知出于何意,太平公主便就当着她身后那王公公的面轻轻笑了笑,花枝微颤:“本宫倒是可以告诉你。”又是看了眼王公公,太平公主接着言道:“黄府那富贵你见过了罢?十几年前,富贵乃是他手下,但为何他会派遣富贵前王江南去寻这黄贾仁来,连本宫也不能理解。”
“无论是宗楚客,还是黄贾仁,当年都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不起眼之人,可他最擅长的便也是将那些微不足道之人一一放至台面。”太平公主轻叹着,一双妙目却是放在王公公身上,只见王公公眼皮微跳,却始终不曾开口。不过,太平公主显然是未曾打算停下口中言语,又道:“黄府之事其实说来简单,当年他低估了黄贾仁那走卒,所以为防富贵败露,他便暗中操纵江南的人使得黄贾仁家中突发祸事,而使得当时人在京城的黄贾仁顾不得再来深究富贵。”说到此,太平公主又是嫣然一笑:“可是,他当时显然还是不曾知晓,黄贾仁在由京城赶回江南时,其实已然是得知了富贵的出处。这倒是此生本宫所见过的他唯一未能掌握之事,即便结果依然如他所愿。”
太平公主说的极尽轻巧,但事实上张宏却能从中听出许多话来,除了这是张宏初次知晓这王公公的手段外,也终于对那些年的黄府稍为有了些了解。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乃是太平公主最后那一句话,王公公有多大年纪张宏看不出,仅就其满脸深陷的皱纹张宏当然能够看出已然垂暮,而活了这么些年的王公公甚至从未有过他不能掌握之事,那这般看来这王公公究竟该有多大能耐?再者,他唯一未能全然掌握之事竟是这卑贱低微的走卒黄贾仁,由此张宏当可看出黄贾仁的很不简单。
所以在张宏念头急转间,见王公公仍旧冷漠而站着,心中一动,刚要去开口说些什么。
但未待他开口,自偏殿外却是有一宫人拜见,太平公主收敛神色,转而肃然坐正后,那宫人方才入内,匍匐在地:“禀公主殿下,崔尚书殿外求见。”
先是看了眼张宏,太平公主随即凤目轻转:“不见。”
本来有意起身离去的张宏,因太平公主这一回复而心中苦涩,崔缇和太平公主之间外人不敢道的关系,在公主府不算极其隐秘。再加上那崔缇对他本就不太感官,而这些时日来太平公主因与张宏言谈屡次拒绝崔缇觐见,那仅仅是以崔缇那阴险的心思,怕也不会轻易放过张宏罢?想起崔缇,张宏倒也又想起了那知清殿,这些时日来知清殿已是越发不再安宁,其中早前曾被张宏派范慎殴打的几人显然是兴起了报复之意,这几日,他那几人已然在太平公主的默许下,蠢蠢欲动了。
便是在太平公主府,张宏其实也不得安宁。
宫人退下后,太平公主自然不会知晓,也不会理会张宏的这些在她眼中不值一提的麻烦,只是在她莫名轻叹一声后,随即侧身斜躺,微皱着眉头而向着张宏:“本宫又是有些头痛……”
张宏口中更为发苦,但见王公公如往日一般稍微后退几步后,张宏缓缓起身而行着太平公主那处行去。
当净罢了手后的张宏将双手轻搭在太平公主柔如无骨的双颊两侧,他深吸一口,强自按奈心神不去看这容颜堪称国色的太平公主那张动人心魄的脸,轻轻按着。只是一时,殿内本就暖意盎然的氛围更加使他心不能静,对于妖妖或是持盈张宏能心如止水,但心境三十有余的张宏对着这妖娆绝代的太平公主确实有些难以自持。
伴随太平公主那双美目缓缓闭上,阵阵幽香也时时落入张宏口鼻,安静异常的偏殿内清晰可闻张宏轻轻的呼吸之声。只是,在这时张宏强定心神间,却根本看不见他身后那王公公逐渐眯起眼睛时那眼中一闪而逝的寒芒……
“你方才为持盈所言的那个故事,鸟儿真的能搭起桥来让人行走?”未曾睁目,太平公主似乎随意提及。
而张宏也不会诧异他方才刚刚所为持盈说的故事怎的太平公主此时便已得知,在轻笑时,张宏手下不曾停止按揉:“只是一个故事罢了,不能全信。”
“本宫也以为如此。”太平公主言语极轻,吐气若兰:“不过,你的那些故事倒也确实新鲜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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