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韦和色变而怔怔不语,张宏轻叹一声,这韦和毕竟是早便将性命交在了他的手上,况且此次突变也是他一手造成。故而,张宏伸手拍了拍韦和的肩:“不过你也无须太过担心,即便官职可能不保,但你性命定然无忧!”
韦和面色阴晴不定。过了少许,他依然选择了相信面前这少年:“谢大人。”
张宏摆了摆手,又对韦和言道:“这几日若是你府上不安全,可暂且来此地落脚。”说到此处,张宏却莫名又显得极为自信:“你大可放心,不须太多时日,你便能够东山再起,甚至更进一步!只是,这须得到此事风声过后。不然你若失了官职,我又何以会将你放在台面上震慑那些小人?”
对于张宏这少年的了解,韦和先前大多也只是听由别人口中之言,所以若说他以往对这少年仅仅是尊敬居多而仅存一分敬畏的话,那此时在张宏言后,他心中对这少年的敬畏起码起码有了五分。
昨夜那等危机时刻,在张宏调用韦和之时却已然是将事后韦和可能会有的危险,以及仕途沉浮都了然于胸,那这少年慎密的心思,惊人的洞察力究竟强悍到了何种地步?
便连一旁的高不危与范慎二人都是连连惊叹。
制止了满面感动之色的韦和欲要下跪行礼,张宏将韦和扶起身后,先是看了眼外间天色,随后却又急急再道:“天色不早了,早朝也将要开始,你这便回府准备前去早朝罢,切记,朝上无论何人弹劾于你,你都不要自辩!”韦和点头,继而起身。
但,不待韦和抬脚,张宏那微有焦急的神色间却多出了一些阴冷意味,十分突兀:“还有一事在你早朝前须要你去办。”
“大人吩咐。”韦和站在那处,恭身言道。
丝毫不曾去看范慎与高不危,张宏豁然而起身,不掩目中愤恨之意:“派一些信得过的人,乔装打扮为形形色色的普通百姓潜藏于城中郑氏,城南王氏,吴氏各府左右。”韦和一怔,刚要应下,但张宏却继续又道:“若见那几家府上少爷出来,为伺机将他们拿下!”
惊骇。
高不危,范慎,韦和三人都是一脸的惊骇!
他这几人此时在这处所商议的正是该如何化解昨夜那般举动而可能会带来的影响,在高不危三人看来,昨夜之事已属疯狂不智,可这时张宏吩咐韦和的话,显然是仍觉昨夜不够疯狂,闹出的动静不够大!
故而,便连最为沉稳的高不危也是失口而慌忙言道:“大人万万不可如此,若真使得那三家府上竭力而与大人不死不休,那以我等现下实力怕是根本不足以同时与三大世家相提!”
说是相提其实也抬举了现下的张宏,直白来说,张宏这一举无异与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大人您……”韦和在高不危言后,显然也是惊诧无比,他在这一时却是忽然以为大人是不是疯了?要知道,以往的张宏给他身旁所有人的印象乃都是,轻狂之下有着比任何人都要多上许多的谨慎小心。
可根本不待韦和说下去,张宏挥手便打断了韦和的话,决然而道:“照我说的去办!若能将那三家少爷都擒下来,那便绝不可放过任何一人!”
认真的盯着张宏看了许久,当韦和终于肯定大人没疯,大人很清醒之后,韦后嘴角浮现狰狞之色,恭身之时也狠狠言道:“韦和这条命便是大人您的!自当遵从大人之意!”说罢,竟是不作丝毫停留,转身便走出了这议事厅。
韦和去后,张宏阻止了高不危与范慎的再次进言,紧凝着眉头似乎是在深思些什么,而也是张宏这般神情下过了许久,直到高不危心中已然隐有不满之时,张宏这才向范慎言道:“郑氏,吴氏,王氏这三家府上近些年来所有的不法之事,如欺男霸女圈占私田贪赃枉法等等,你范门掌握有多少?”
范慎愕然,一时竟是犹豫了起来。
而张宏却显然是知道时间紧迫,他绝不能等到崔缇等人先行发难后才有所动,故而着急之下张宏言语间也显得极是冷漠:“休言你范门不曾掌握有,据我所知,京中各大世家表面看来安然相处,但暗中争斗却从不曾休止过!”
“大人,只是如此一来,怕是破坏了原本世家之间争斗默认的规则。”范慎终于开口,却是苦涩一片,他当然知道张宏口中的那些东西若是被他范门抛了出来,极有可能使得范门被京中各大世家所遗弃,所一致对付。
轻声冷笑,张宏再道:“规则?你范门被这规则压制了多少年?既然已是在这规则之下快要不能存活,又为何不试图去想想颠覆这本就不那么牢靠的规则?”见范慎大惊,随后似有所思,张宏那充满鼓惑的声音又是响起:“你再想想,若是这规则最终由你范门所定,那你来说说,你范门究竟能够站的多高?”
如当头棒喝,范慎随即起身,深深的向张宏恭身见礼,这一次的他确实是极为拜服张宏这少年。
范门自从晋升为京中名门之后便屡遭其他世家排挤,而在武皇之后更是式威渐下,这时的范门其实早已面临被其他世家吞并或是覆灭的结局。
而这也正是范门家主范善要他那嫡出世子范慎在张宏身旁辅佐这少年的初衷,便就是改变他范门在京中的地位,试图谋取出一条光明大道来。
张宏这一言对于范门来说,显然乃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因为在这时看似范门根本不足以与其他世家抗衡,也根本不具备实力轻易敢开罪郑氏,吴氏,王氏时,却也正适合此时来做这逆天之事,毕竟,他范门现下身后有着王公公,也有着张宏,而张宏身后却也又有着太平公主殿下,平王李隆基等人,所以范门也的确有机会在此时一博!
况且,范慎也根本代表不了整个范门。若说此举会遭到其他世家联合打压的话,那他们对范门似乎并不具备充分的打压理由,而也只能针对张宏这一少年。
前前后后想通彻了这一点,范慎这位儒雅清秀的世子在这时竟然双眼微红,大有孤注一掷的赌徒意味。
“去吧,切记要以你范门世子的身份去行此事,但也仅仅只能是范门世子!”如此嘱咐着范慎,张宏当然也知道范慎定不会代表整个范门去行此事。眼看范慎点头将要出去,张宏忙又补充道:“还有一点要记得,要以最为光明正大,最为堂正的手段去做这些事,所以你手上的那些证据可交由长安府尹审核过目,他必定不敢受理而交予刑部,最后再到陛下龙案前!”
范慎眼现异彩,如此一来也的确将他范门可遭受的报复程度降到最底,故而在他走出这议事厅时甚至忘了向张宏见礼,可见这一机遇对于范门而言绝非全然危机。
机遇,往往是机会与危机的共同体。
…
…
将昨夜前往平康坊前所心中暗自筹划之事的大概轮廓此时一一实行了下去,张宏显得异常疲惫,自范慎走后,张宏随即坐在了那处,闭目再也不曾言语,只是轻微的喘息着,他当然知道此时的他处于最危险的时刻,甚至这危险已远胜当时与韦后为敌时。
过了许久许久,当外间天色已然大亮时,毕竟乃是张宏最为欣赏的高不危也终于微微能够猜出些张宏这般去做的意思来,所以先前的惊骇欲绝,到这时高不危面上也终于只剩下了担忧不安。
“大人,不危不得不赞叹您这一招以攻为守。”发自内腑,高不危诚意自显。
张宏不曾睁目,只是依旧闭目养神的他,却在这时也平静了许多:“不必如此含蓄,什么以攻为守,你究竟想说些何话来大可直言。”
高不危愕然,随即却是苦笑,但苦笑之后复而一脸肃然:“大人,您这是在赌博,只是能赢的概率非常小。”
“小?小到何种程度?”张宏轻声自问着,却忽然坐正了身姿,认真而看着高不危,道:“不危,你这人有百般好,才智出众,能力不俗,但有一点却是你不可逾越的鸿沟。”见高不危明显激动,随后而期待,张宏微笑了笑,再道:“你的眼光太过狭隘局限,你应当试着让自己看的更远一些。”
高不危不解,显然不明白张宏话中的意思。
不知出于何意,这时的张宏明显极有兴致来指点高不危,故而看着这般慎重的高不危,张宏先是饮了口暖茶,随即才道:“在你看来,我要韦和与范慎所行之事,无非是将这场动静最大限度的扩大化,若是此事最终闹的不可收场,则陛下很有可能冷处理,也就是不处理。用你的话来说,以攻为守也好,孤注一掷也罢,可你都不能看出我真正的意图。”
冷处理,对于高不危而言乃是一个很新鲜的词汇,所以高不危虚心受教。
“我再来问你,当今朝中谁的权势最大?”堪称大逆不道的一问,可这时由张宏那少年口中吐出,竟是那般的自然从容。
在这以君权思想为主导的社会下,高不危再如何的脱俗,似乎也终不能免除这等思想,所以一时间高不危竟是不敢开口。
不过,当他察觉到张宏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时,高不危不知为何,一时激动,竟然脱口而道:“自然乃是太平公主为首,陛下其次,随后乃是平王李隆基。”
犹如一头奸猾的狐狸,张宏微眯着眼睛,轻笑着:“不错,那你再来说说,当如此京中各处权势已尽他三人之手后,我等在京中可曾还有更进一步的可能?简单说来,便是我等似乎已然无望获得更大权势。依你之见,我说的是否正确?”
高不危很费解,他不懂得张宏话中那些获得更大权势的意思究竟为何,故而高不危忍不住问道:“大人身负当今陛下,太平公主,平王三人宠信,权势不可谓不大,为何还会……”
摆手制止了高不危继续言下去,张宏自然知道要将这高不危彻底洗脑显然不是一日之功,但又因时日问题,这时的张宏不得不将一概理论皆灌注于他的脑中,能体会多少,是他的造化。
“依赖他人而获得的权势都是虚假的,都是不真实的。”喃喃道着如此一言,张宏继续道:“你要知道,宠信这东西太过唯心,谁也不能担保在明日我究竟是否还能如今日一般倍受诸位上位者青睐。”
“在我看来,有些东西,如同命运,还是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更为安心。”顿了顿,像是未能看到此时高不危骇然而一片惨白的脸色,张宏继续言道:“我想要安稳的生存下去,所以我首先必须得拒绝做上位者的玩偶。”
此时张宏的这些言语,怕是有任何一句遗漏出去,张宏的下场都不能以一句抄家灭族带过,由此更能让高不危体会到张宏对他的信任。
“说说看,你这时还有何想法来?”眼中玩笑,张宏似是丝毫不担心高不危会出卖于他。
高不危轻轻沉吟,片刻之后,犹豫而问道:“大人可是想暂别京城?”见张宏欣赏而轻轻点头,高不危接着道:“大人之所以刻意要将这事闹的更大,仅仅是想引起京中各处排斥,好从容离开长安城?”
“很不错。”轻轻击节,张宏微笑着:“当不负我如此重视。”说罢这一言,张宏思量少许,却是轻叹一声,随后像是有些不太自信:“其实你先前说我乃是孤注一掷也不无道理,我虽是有意扩大此事影响,可以引起京中各处排斥,但同时也不得不考虑,此事若是不能控制,怕不仅仅是我离不开京城,更有可能身家不保!”见高不危颔首,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张宏转而又道:“再者,即便我能安然离开京城,前往江南协助楚图,那能不能在江南获得我所期望的利益也还是个未知数。若是我去了江南,但却空手而归,归来之后又失去了现下太平公主,或是陛下的信任,那于我而言,才是最为致命的。”
孤注一掷,便也是这个意思。
高不危双目隐有所动,他直到这时才完全知晓了张宏的计划,而这一系列计划,虽是含存着许多危险,但仅仅就大人张宏能在昨夜那般危机之刻定好这一套计划,当可看出这少年绝非常人。
“不危相信,若大人能到往江南,则定可成心中之事!”忍不住叹息着,高不危却是摇头苦笑:“幼时,时常被人称为神童天才而沾沾自喜,到这时才知,原来不危在大人面前就是如此浅显,大人当神人也。”
张宏摆手,不言语,其实心中却是想着,若非有那远超这时世人千年的见识,怕他早已被历史的洪流碾压成了粉末。
“只是,这些事为何大人先前不言予范兄,韦和?若是他二人知晓大人这一计划,想必对大人也会生出更多信心。”高不危看着张宏,他当然知道之所以张宏告诉了他,也根本不可能乃完全是张宏信任他。
张宏肃然,随即慎重而对高不危言道:“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二句话,而若真有一日你能彻底通晓了这一句话的真正含义,那介时你便可以俯瞰这大唐江山!”
高不危肃容,侧耳凝听。
张宏轻笑,启齿缓缓而道:“成大事者,不谋于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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