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严珂带领前桥去了玉龙军事指挥所,途中讲起两军目前对峙情况。老月豺的军队早就纠集在玉龙之外,大概有三万兵马,他们的诉求是荆国不要干预兴国争斗,并将窝藏的“叛军”交出。
“投奔我们的太子残部有多少人?”前桥发问,严珂答曰:“一万。他们并非‘投奔’,只是寻求政治庇护。”
“那兴梧联军的人数呢?”
严珂道:“保守估计有二十万。人数不是最大的问题,这些人马我大荆也有,且兵甲坚利,粮草充足。只是兵戎相见,难免激起三国之战,不知圣上有何看法?”
皇姊想打,不仅想打,还想利用赵熙衡和太子的一万残部打到敏都去,但令严珂迟疑的也是问题之所在——荆国官方做好了宣战准备,可民众呢?春台的乱象至少证明,百姓多半还是期待和平的。
“皇姊不怕战争,只是怕战争牵扯无辜百姓,官府开始护送玉龙和觐坞两府民众南迁了吗?”
“老弱皆已逐次迁出,青壮者都是自愿留下参军的。”严珂虽是西部人,也为治下百姓自豪,“觐坞民众多半是羽光将军旧部,即使已弃甲为民,也决不畏战。”
类似的话从施克戎处也听过。他说六十多年前,刚刚拿到觐坞之地的羽光将军令部下在此安家落户,让荆国文化和思想落地生根,觐坞城就是这样从无到有建设起来的。如此,也养成了觐坞新住民“闲时民战时兵”的铁骨。
严珂随后将她带至玉龙官署,将一位官员引荐给她。
“玉龙城主谢染山,参见殿下。”
那人对她行礼,前桥灵光一现,奇道:“你姓谢?莫非羽光将军是你的亲人?”果不其然,谢染山莞尔笑道:“家母谢铮,羽光将军正是下官姥姥。”
昔日传奇的后裔,如今近在眼前,对于前桥而言这场会面像是朝圣。谢染山有四十多岁,乃谢铮次女,她还有个姊姊,现任凝云堂水云旗旗主。谢家在京都的根基只剩皇舅爷府邸中的浅痕,但在北境,她的血脉如六十年前那般强韧地蔓延。
“如今储君来了,一些事就好做了,”谢染山道,“我们也想听听兴国的想法,却没有对话的机会。西梧侵略之野望一直为兴国忌惮,如今这位三皇子与其勾结,实悖于兴国君民之意,不知他是想颠覆国体,效法西梧,还是想拿兴国为西梧进贡。”
前桥好奇道:“兴人为何一直忌惮西梧?他们不也是男子为尊吗?明明共同语言更多,也更合得来吧?”
谢染山闻言摇头道:“荆兴两国虽有诸多不同,但政权架构差别不大,还是可以求同存异平等对话,在西梧并非如此。西梧部落彼此分立,常年以战掠取资源,战败部落会沦为战胜者的奴隶,视同狗彘,生杀予夺。如果说大荆尊重的是女人,兴国尊重的是男人,那么西梧所重的两者兼非,唯有自己部落的血脉而已。因此西梧侵略者被视作洪水猛兽,为荆兴两国共斥。”
一向听闻的西梧“狼子野心”,原来是这么回事,根据谢染山的描述,西梧更像不开化的血腥原始部落,难怪会出现“捧神”这种邪恶的信仰。
“以往两国合力,共拒西梧,如今这位三皇子冒天下之大不韪,与西梧勾结,想必坐稳储君之位也不容易啊。”严珂顿了顿,又道,“殿下,兴国太子旧部想见安吉郡卿,让他以皇子身份主持大局,可他已是我国郡卿了……”
严珂尚不知皇姊的考量,只能旁敲侧击询问她的意见,前桥随即命人将赵熙衡带来。
“安吉郡卿已随我来了,这也是圣上的意思。”她刚说了一句,严珂就懂了大半:“那臣等先与安吉郡卿商议好细节,再带他见太子旧部,务必促成两国合作。”
——
2.
与赵熙衡的会面像是一场威压,严珂和谢染山对他讲明利害,他可以执掌投靠他的兴国兵马,代价是一切行动要与公主和严珂商量。这不光是赵熙衡要遵守的规则,也是一份政治任务——他要让太子余部也同意这项条款,才能获得荆国配合。
即使严珂不强调,赵熙衡也早知所处境地,此刻服顺称是,并无他言,严珂满意道:“一会儿安排郡卿和兴臣见面,郡卿都需要什么?我等好帮您筹备。”
赵熙衡还真有要求,他道:“有劳大人让王聪陪我一起去。”
“王聪?”严珂不知此人,微感疑惑,而赵熙衡看着前桥,显然是在请求她的同意。
前桥记得那位随从——曾是太子家臣,受太子指派来到赵熙衡身边监视,如今太子倒了,王聪如丧家之犬,被安吉遣来服侍郡卿。
“只要一个随从?可以。”前桥答允了,可他接着道:“还得劳烦严大人为我准备一身兴国制式的衣服。”
这和要随从性质不同,前桥、严珂和谢染山面色都阴沉下来,赵熙衡解释道:“太子旧部虽说要追随我,但我在兴国‘名声’不大好,他们难免心怀疑虑,我不能穿荆人的衣服见他们。”
刚到玉龙,就切割与荆国的关系了?前桥觉得甚为可笑,冷冷道:“你是安吉郡卿,若非如此,荆国也不会管太子的闲事,怎么,这身份给你蒙羞吗?”
“不是蒙羞……”赵熙衡缓缓道,“你们在筹谋的事,他们不会没猜忌过,我本就有‘三城郡卿’之名,兴人都觉得失去玉龙是我的缘故,如今与他们见面还穿着荆国的衣服,我拿什么取信于人?”
前桥仍不买账:“他们猜忌也好,信任也罢,除了依靠你,已经别无选择了。”
“也可以选择倒戈投降,顺从我三弟和西梧,让太子的仇恨见鬼去吧。”赵熙衡说罢叹道,“殿下不必像防贼一样防我,至少我们现在是友非敌,就算不看情面,利益也一致,我犯不上做不利于你和荆国的事。”
他或许在说实话,可前桥的信赖早就耗尽了,有理有据的请求背后,难保不是对底线的试探,这次要换衣服,没准儿下次就要改天换日。她尚在犹豫中,严珂在耳边小声说:“郡卿说的有理,殿下,兴人期待的是一个皇子,而非受荆国摆布的郡卿。若郡卿以兴服示人,将更得信赖。”
前桥又看向谢染山,对方也在微微点头,她最终还是被说动了,开口道:“去给他找件衣服换上。”
然而赵熙衡再次出现时,不仅换了衣服,还自作主张地将及背长的头发剪短,看上去与他的兄弟一模一样,半点荆国的痕迹都没了。像是怕她责怪,赵熙衡解释道:“做戏不如做全套,我让王聪为我剪了头发……也是为取得信任。”
“你当这理由是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吗?”前桥看着他久违的短发,命令道,“以后就连吃喝拉撒都得报备,不可擅作主张!”
赵熙衡见她面色不善,服从地道了声“好”,她又将敌意的目光瞪向为虎作伥的王聪,把他吓得哆嗦。
——
3.
或许赵熙衡是对的,他身着兴服头顶短发,跟在她们身后进了房门,屋中坐着的十来个兴人就全站起来了,眼睛先是戒惧地看着前桥,接着就忍不住打量赵熙衡。
想来“割屪”之名让人闻风丧胆,兴臣面对她时犹带忐忑,向她行过礼后,有个年纪稍大的臣子就呜咽着一行老泪,蹒跚至赵熙衡面前,用兴语说了几句,就哽咽得不知所云。赵熙衡叹着气拍他的肩膀安慰,不知不觉地,全屋兴人都哭成一团。
王聪表现得最为动人,他膝行向残部们为太子私设的灵牌,俯身磕头不迭,大哭得如丧考妣,以前桥浅薄的兴语积累,依稀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太子,太子……二殿下带臣给您报仇来了!您若泉下有知,一定要保佑我们啊!”
赵熙衡红着眼眶,望向悲切的王聪,继续安慰哽咽的年长臣子,他表现得最为冷静,但尺度刚刚好,非但不会被视为冷漠,来自贵族的自持甚至给他加分。王聪悼念亡者后,又转向赵熙衡,将同样的头磕给他,悲声高呼:“殿下!恳请殿下主持大局,诛杀乱臣,为太子雪恨!”
他带动了全场一大半人跪下。
“我等愿追随二殿下,为太子雪恨!”
赵熙衡如众星拱月,却故作迟疑道:“为弟者当为兄长复仇,为儿者当解父皇之危,但我经验尚浅,又从未领过兵,如今寿徵有西梧助力,我虽无惧一死,可大家真要将大任寄托在我身上吗?”
“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殿下是唯一的希望,我等唯二殿下之命是听!”
呼声震耳欲聋,望着一个个叩拜的身影,赵熙衡突然有些发懵,竟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前桥。
前桥倒是自然地把戏份接过:“大荆兵马会帮安吉郡卿渡过难关,提供兵甲、粮草、住宿以及医药支援,与尔等共退叛军,解救兴皇。我军主帅乃严珂大人,行动中你们须听严珂调遣,否则按我大荆军法处置。”
多半兴人都没听明白她的话,只有一个懂荆语的臣子反对道:“储君殿下,我等只服从二殿下一人,臣以为两军可各设主帅,相互配合。”
“门儿都没有,”前桥摆手,断然道,“这就是我开出的条件,能接受就合作,接受不了,我们就将你们交给赵老三,把郡卿带回去。”
她态度强硬,赵熙衡便自觉唱起白脸,安抚住一脸怒气的臣子,用兴语晓以利害。她耐心等了一会儿,感受各种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最终等来兴人们沮丧地妥协。
“我们同意荆国的条件,待诛杀叛臣,恢复兴国正业后,虽不再受荆国主帅支配,我们亦是荆国之盟友。”赵熙衡适时总结道,“既已达成共识,储君和两位大人回去休息吧,我今夜想留下,为兄长守灵。”
他将兴臣递给他的白麻发带系在头上,前桥知道,应该在他的追随者前给他面子和自由,以免赵熙衡的傀儡属性露出破绽,于是同意。临行时他已跪在太子牌位前上香点灯,兴臣们跟着他一一效仿,哭得泣不成声。
前桥小声问严珂和谢染山,有没有在厅中留人监视他们,谢染山说自己早有安排,前桥才放心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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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方才赵熙衡和那群兴臣嘀嘀咕咕说了什么?我前面还能听懂,后面就跟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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