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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魏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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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入秋以来,暑热在京都已经站不住脚,下过几场雨后,天气愈发寒冷,盛夏积累的能量正在万物体内踏实地孕育,庭院里两棵石榴树谢了红花,结出饱满的果实。

那个尚未谋面的孩子也肉眼可见地一日成熟过一日,宽松衣袍下的身体在它的成长中逐渐膨胀,前桥偶尔能感觉到它惬意地翻身或伸展四肢,似乎迫不及待要和家人见面。

乐仪送来的礼物不再是好吃的和好玩的,而是小孩子穿的衣服,由此前桥有了一个发现,那就是荆国婴儿用品无分性别,也没有什么带有倾向的颜色和图案。

“反正生下来都当女孩儿养,”乐仪说,“取女名,祷真嫄,婴儿不见性别差异,只有报平安时才显不同。”

所谓“报平安”,即是酬谢宾客。原来荆国在产妇和新生儿身体相对虚弱的时候,往往拒绝宾客登门,亲友听闻喜讯前来拜访,也要被拦在门扉之外,只以象征母婴平安的符记为酬谢之物,待产妇身体恢复,婴儿也壮实了,才能照常接待外客。

象征母婴平安的符记十分接地气,若是女婴,就折一根树枝,象征生生不息,若是男婴,就掘一抔园土,象征敦厚养物。即使一胞两个,只要一起递给宾客,宾客也就懂了。

至今还没人问过前桥想生女孩还是男孩的问题,她偶尔提起,别人也说全凭缘分。无论什么性别的婴儿,都出自母体的创造,难道你会嫌弃辛苦十月的作品多了个把还是少了个把?或者嘲笑哪个性别是“赔钱货”吗?不会的,这多不尊重劳动成果呢。

婴儿性别全凭运气,可对于皇室来说,隐隐的期待仍旧存在,毕竟有皇位要传承。乐仪作为近友,就对前桥说些别人不敢说的话:“你这一胎要不是个女儿,大臣们又该着急了。不过就让她们急去吧,你皇姊不也没有女儿嘛?她们急了十来年,早就急得习惯成自然了。”

前桥想起很久以前那个关于“高产”的讨论,后怕道:“我要是生了男孩,不会接着让我生二胎吧?!”

“你要是不想生,也可以过继宗室女到膝下,不过很可惜,你没有能过继的宗室女了,”乐仪帮她计算道,“你皇姊只一个载宁,没有女儿,翼亲王倒是有个安吉,但她已经是兴国皇后了,她的孩子和赵熙衡没亲缘,名义上还得姓赵,过继过来显然不合适,只能说是下策。你要么亲力亲为得一个女儿,要么……顶住巨大的压力,告诉大家你的儿子也能登基。”

别“要么”了……前桥制止乐仪的话,这选择简直是没给自己选择的余地。换作她刚来荆国的时候,真没觉得女帝男帝有何不同,她不愿意登基,那就换成载宁呗,反正是皇姊的孩子,荆国政体怎样,与她一个外来人何干?

可现在不同了,经历过奉神一事后,前桥不会再用儿戏的态度对待它了。她要用尽一切方法稳固荆国的政权,纵然这需要她付出一些额外的辛苦和努力。

“那我只好加油了,”她庆幸道,“好在生育没有我想象中那般辛苦。”

乐仪赞许道:“这就对了。身为皇室宗亲,享受特权的同时也要承担责任,你皇姊年纪那么大了,指望她生女儿是不行了,传承就变成了你的职责。我私心里希望你这胎生个女孩,毕竟那些大臣说的话烦死个人。”

前桥也希望是个女孩。这回生育不再是她一人的事了,而是为荆国,为老魏家,把血脉的难题搞定,估计皇姊都能长舒一口气。

——

2.

将至的预产期对于储君府而言,更像筹备数月的项目即将上线,就连孟筠都被皇元卿派来府中常住。府中用来帮忙的人手已经遍地开花,不知道多个孟筠能发挥什么作用,但她理解皇元卿的心思——这时候最要紧的是心情舒畅,谁能让她舒畅,谁就是神兵宝器。

“皇元卿想为你祈福,却还不知孩子的名字,你想好起什么名了吗?”孟筠问道。

这问题可把前桥难住了,因为她还没想好。不是没想过,是想过的都不满意。生孩子没有想象中难,谁知最长不过三字的名字,却将她难住了?

按说起名也不难,可想到这名字要跟孩子一辈子,就觉得责任重大:起歪了不行,叫不响亮不行,配不上身份地位和未来期望的更不行,故而要慎之又慎。

皇姊的名字就不错——魏凰邻,听着霸气,那是有天佑福泽、帝王之相的。再看魏留仙——也很好啊,那股子洒逸之风盖都盖不住。上数一辈,先帝魏云阁,云字虽然飘逸,但一个阁字又把它镇住了,翼亲王魏云景,浩王爷魏琅声,也都不凡,叫得响亮。她这孩子的名也该延续风貌,与众不同才好。

所以该叫魏什么呢?

前桥特意去翻了魏氏亲族谱牒,只觉哪个先辈叫起来都朗朗上口,有珠玉在前,无论自己起了什么名字都像不够好似的。

在一筹莫展之际,她最爱找梁穹商量,可这回的话题梁穹也避之唯恐不及。

“这或许是未来的皇储,在下可没这福分给它命名,殿下自己定夺就好。”梁穹又似懂她的纠结,道,“名字只是代号,这个代号的含义是人赋予的。若一个人好,留下的名字也好,外人咀嚼这名字,会觉得何等贴切。可若一个人不好,名字只会让人唾弃,起得多么风光也沾不上好,通通变成笑柄。殿下且看兴皇的两位兄弟吧——‘允德’无德,‘寿徵’不寿,殿下寄托期望即可,别奢求名字当真给孩子带来什么。”

他说得有道理,前桥道:“我就是不知寄托什么,才难以抉择。它偏偏还姓了魏,你说我该让它‘为什么’好呢?”

梁穹问道:“殿下现在最期望什么?”

前桥陷入沉思,随后答道:“我期望荆国安然度过年末大灾,人民安泰和乐,有所依仗。”

是的,她不希求这孩子日后如何,因为有她在,有储君府一干人等在,孩子不会差到哪里去。此时心中的期望竟与此事无关,与一人的前途命运无关,若问她最期待什么,那便是荆国稳稳当当地走下去,皇姊的帝位牢固,在余生实现她的抱负,治下物阜民丰,黎民平安喜乐。

为国?为君?还是为民?前桥觉得这做名字未免有点俗,梁穹听了却说很好,得到鼓励后,她借着同音改了个字。

——魏珉。

想起魏留仙死前留下的血书,在她最绝望也最坚决的关头,留在她心里的都是家国民众,没有一句儿女情长。前桥突然发觉,到了今天这个位置,她才算真的与魏留仙灵魂合一。

——

3.

御医一早推算出了日子,临产那几天众人严阵以待,就连梁穹陪她睡觉时眼神都充满警觉,受氛围的影响,前桥也十分紧张。某夜突然腹痛,她刚哼了一声,梁穹就一个翻身醒转过来,满脸紧张又故作镇静地沉声问她:“是不是感觉要生了?”

前桥也不知道,但这个关头的疼应该八九不离十。

“大概是,肚子有点痛。”

梁穹深吸一口气,唤她躺好,然后飞快穿上衣服叫人,出门前还被椅子绊了一下,顿失庶卿往日从容的风度。随后她就听见铜锣声远远地响成一片,不知道的以为地震提前降临呢。循着声音,何缜来了,成璧来了,孟筠来了,使奴们都来了,好像所有人都没睡,只等这一声报晓似的,御医也在不久后姗姗来迟,作为场上唯一一个淡定的人,她在众人忐忑的目光中号了脉,又摸了摸前桥肚子,最终无奈地摇头。

“还早呢,”御医道,“殿下大概只是撑着了。”

前桥为大张旗鼓却谎报军情有点羞愧,道:“不好意思,感觉肚子有点疼,就以为……我其实也分辨不出来到底是哪里疼。”

御医丝毫没因她的深夜折腾而责怪,只道:“下次腹痛,殿下还是要说出来,不必怕出错。”然后就让梁穹扶着她去解手了。

前桥得了经验,却失去了谎报军情的机会,宫缩不同于其他痛感,当它发生时,前桥能分明感觉出节奏和规律的变化,那痛感也不在某个固定的点位,而是将整个腰背都蛰遍。

有预演在前,动真格时她反而表现得格外镇定,惨白着脸对梁穹道:“这回一定是了,快将御医叫来。”

梁穹的表现也镇定许多,众人如那日呼呼啦啦二次阅兵,前桥甚至有种观看短视频场景剧彩排的不真实感,唯独疼痛是真实的。

御医确认分娩迹象后,淡定吩咐众人各司其职,煮药烧水,移人拿物。她被抬到了为分娩特意准备的单间,身边只留下梁穹和孟筠两人,这要感谢何缜在关键时刻舍弃了独霸的仙姐近侧之位,这是明智的,因为梁、孟显然更令前桥放松和信任。何缜和成璧负责换水和拿药,留在门口,随时待命。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众人难免有些慌乱,可接着就按照已有的排练有条不紊地开始工作,那些紧张得在产房外团团转却什么忙都帮不上,甚至只会帮倒忙的人,在储君府——哦,不,是放眼整个荆国,都是要遭到鄙视的。

——

4.

对于前桥来说,这场生育结束得比想象中快得多,她循着早已反复练习的节奏,听从御医指导呼吸,双手被梁穹和孟筠一左一右握着,想到这两人曾与自己同生共死,患难与共,令人心安的热量驱散了最后一层恐惧。待宫开后,何缜和成璧端来药盆,她被扶着坐进温热药水之中,这药水有杀菌和镇痛效果,也能为她舒缓紧张心情。

梁穹的胳臂放在她颈下,孟筠的手掌被她抓牢,在进服一碗镇痛药后,撕裂的剧痛终于没那么难以忍受了。她耳中只剩下梁穹和孟筠的鼓励,以及医者口号的拍子,指导她用力,放松,用力,放松……其间那浴盆更换了两次药水,所有一切都不用前桥操心,她努力专注在身体的节奏上,随着节奏呼吸,用力。

但是转眼就疼得哼哼,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许多,先是乐仪前几日轻描淡写的话道:“上战场掉脑袋都不怕,还怕这个?”让前桥在心中骂了一句“你来试试”,接着是诱荷,她在脑海中翻着白眼奚落自己:“不承受生育痛苦就生孩子?想什么不劳而获的事呢?”

她也真想对那个关键时刻跑回圣乡的诱荷大吼“你来试试”,可痛楚已经让她头脑空白,咬紧牙关说不出话,好死不死的,御医还在用对常人有用的方法劝她。

“殿下努力!再坚持一下!最后关头会得到神明的眷顾,您看到真嫄了吗!”

不提还好,一听到“真嫄”两个字,前桥劲儿也有了,火气也上来了,借着用力的关头,提气大吼一声:“她大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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