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瑜还没回过神来,只定定地看着街口那越来越近的火光,耳边似有兵戈之声,近了些,才听得那是衙役腰间佩戴的大刀之声,此时夜深,来了约莫二十多个衙役,皆敛容肃神,为首的一个中年男子,是与傅瑜打过几次交道的邢捕头。
邢捕头一行人见了前方路口的动静,脚程加快,眨眼间就领着人跑了过来,过来一瞧,但见傅瑜主仆三人,却神色未变,只道:“傅二郎君今日是又犯了禁?”
“劳驾了,倒让邢捕头看了笑话,”傅瑜笑道,“这么晚了,邢捕头还领着兄弟在外,不知道是城里哪位大人的府上出了事情?”
邢捕头迟疑片刻,还未答,就听得巷子深处传来一阵整齐细密的脚步声,来的人不少,初望过去只见人影重重,像是比邢捕头这边来的人还多出了一半。这伙人来势汹汹,赵斌身形一绷,不动声色地站在了傅瑜的身侧,只邢捕头紧蹙的眉头舒缓了开来。
巷子阴影中走出一人,拉长的马脸紧绷着,如蛇般阴晦的眼沉沉的看了傅瑜一眼,似嗡嗡作响的马蜂突然袭来,让傅瑜心下警钟大作。
来人是和傅瑜有隙的柳都尉。
邢捕头是永安城府尹属下,专治城内治安,柳都尉是皇城禁军的一个中高层将领,有着护卫永安百姓安宁的职责,两人在深夜同时带着大批队的人马巡逻,可见确实是出了事,很可能还是大事。
傅瑜心生警觉,还没来得及问些什么,就听得柳都尉急急地开了口:“方才还看见她往这边跑来了,怎么眨眼就不见人了?”
“什么人?”傅瑜问。
“是章仆射府上出了家贼,府内丫鬟伤人放火,席卷了财物出逃,这才叫我们出来追查一番,”邢捕头对着傅瑜拱手道,“不知傅二郎君方才可看着一个貌美的小娘子跑过来了?”
傅瑜想起方才那女子,漫不经心指了一条小巷,随口道:“刚才她惊了我的马,还没说几句话就跑了。原来是章金宝府上出了事?”后面的那句是看向邢捕头问的。
邢捕头和傅瑜有故,对章金宝也没什么好印象,在这件事上倒不会怎么说假话:“这是家贼难防,我们也是刚接到章府管家的报案。二郎君,我们还急着去仆射府,这便不细说了。”傅瑜倒是没挡路,只转身看了柳都尉一眼,状似无意的问道:“不过是出了一个小毛贼,怎么就劳驾了禁.卫军的柳都尉出马了呢?”
柳都尉眉毛一竖,却是瞪圆了眼道:“世子若是再这般阻挠禁.卫军办事,可不要怪我柳十三不近人情了!”
傅瑜真想说一句咱俩从来就没什么情,却只是顿了顿,左手轻轻摩挲着纹理分明的葫芦,叹气,退后了一步道:“傅二自然不敢。”
柳十三横眼扫了傅瑜一下,带着自己的人雄赳赳气昂昂的朝小巷子里追去,徒留邢捕头留在原地,他看了柳都尉的背影一眼,劝傅瑜道:“傅二郎君这是多想了,柳家一向视章府为重,如今章府遭贼又失火,他当然是着急在章仆射面前表功了。”
“这是瑜多想了。”傅瑜浅笑着低头,目送邢捕头一人朝着柳都尉来时的方向去了,那是永盛坊,章府的方向。
章府大宅的方向,隐约可见重重屋脊沉寂在在月色中,似择人而噬的怪物。天幕与夜色,月光如水,端的是一副月下城景,只丝毫不见火光冲天。
傅瑜只轻轻叹了口气,他回身望了身后被摔碎的酒坛一眼,颇为意兴阑珊地道:“罢了罢了,咱们也回府吧,这章府的热闹,有柳都尉在,岂是那么好看的?”
一.夜好眠,翌日,傅瑜便遣人去打听此事。金圆回来禀报时,傅瑜特意让人从校场里叫来了赵斌。
金圆脸上表情有些奇怪,却还是低头慢慢道:“郎君,昨日的事情太多太杂,我倒是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傅瑜正端着茶盏,闻言看了金圆一眼,只问道:“我就想知道章金宝倒了大霉没?”章金宝恐已是恨傅瑜恨的想要剥皮抽筋了,傅瑜也向来讨厌他的很,这下听闻章府出事,最关心的就是章金宝有没有倒霉。
金圆脸上缓缓绽放出一个奇怪的表情来,他道:“昨夜咱们遇见的小娘子,听说五更天的时候就被柳都尉捉回去了,本要是交给邢捕头押到衙门去听审的,可听说,被章家郎君保了下来。”
傅瑜听得一头雾水。
金圆继续解释道:“昨天那小娘子,听闻本是章郎君的一房小妾,这是妾室私逃,顺便顺了银钱放了火,只前几日下了场雨,章府人又看的牢,火没烧起来。”
傅瑜听得这一出大戏,慢慢喝完了一杯茶。
章府本也是人丁稀少,章仆射小妾没少纳,但就是只有一子,和长女章妃一样皆为大老婆所出。章金宝如今二十五,娶过两任老婆,第一任老婆门当户对,是滨州柳家嫡支的女儿,细算起来还是柳都尉的侄女,只章金宝生性混账,柳家娘子忍他不得,不过两年便和离了。第二任老婆是个小官之女,存在感异常薄弱,坊间传闻这个继夫人不得章金宝喜爱,且一直被章金宝的几房小妾压着,是半点当家主母的气势威严也无。
章金宝虽然仍旧喜欢强抢民女,白日里依旧到乐坊舞坊秦楼楚馆里寻乐子,但他后宅女人却是一点也不少,只坊间便传闻他至少有四五个颇得心的小妾,而小妾间的明争暗斗,又总是经由下人之口传到坊市。
其实对于永安城内的平民百姓而言,永安城内诸多达官贵人,乃至包括皇帝在内,他们后宅女人之间的那些事,是最引人关注,同时消息流传得最广,也最容易以讹传讹的。毕竟,小老百姓喜欢八卦是自古以来就有的。
傅瑜放下茶盏,只疑惑道:“出动了邢捕头,还惊动了禁.卫军的柳都尉,就只是因为章金宝的一个小妾私逃?”
“这种事,有章府府丁去追便成了,又与柳都尉何干?”傅瑜琢磨着道,“还是说章仆射当真胆大至此,为了一个小小的家贼就敢私自动用皇城禁.卫军?”
赵斌一直在旁不言不语,此时听闻这话,俯身在傅瑜耳畔道:“二郎君,这是可要先去问问大郎君?”
傅瑜眉毛一挑,拍板道:“这种章家的糗事,当然要告诉大哥了!”
傅瑾没对这件事发表什么看法,反倒是第二日的朝会,最爱多管闲事的李御史参了章仆射一本,参的就是他因私宅小事擅自动用皇城守卫军。
这罪名不小,惊得章仆射当场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着自己的艰辛,原来小妾私逃是真,却并不是动用柳都尉的原因。小妾偷钱私逃纵火这些事,顶多邢捕头出马就可以摆平,动用柳都尉的真实原因是当夜小妾纵火时,章府的下人发现了细作。
洛廷的细作。
洛廷是十三年前被灭国的西部荒漠里的一个部落民族,不是大魏的属国,因为它的土地早已被兼并,朝廷早已被灭。只是洛廷的族人总有一部分顽固分子不想归降,反而犹如春日野草,烧也烧不尽,总能冒出头来,搅得人心惶惶。
他们上一次冒头,迄今已经快八年了,也是那一次冒头,让傅瑜险些丢命,让安国公府由盛转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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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筠娘
洛廷人重新出现, 一时永安城内人心惶惶。
这事是章仆射在朝会上亲口说出的,文武百官在列,建昭帝在前, 他一言一行都自有考量,只怕做不了假。更何况, 建昭帝对此也默许了, 他默许的是章府夜事,让柳都尉带着禁.卫军前去协助这事。
不少人心生警惕, 就连在傅瑜身侧静默不语的赵斌也罕见的深吸了口气, 他忙道:“二郎君, 此时必须禀告公爷!”
“朝会上发生的事情,阿爷定然知晓了,”傅瑜是和洛廷人打过交道的,又亲临了那晚章府的事情的,外人都觉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他却觉得蹊跷, “赵叔,你说, 为什么那天晚上追着那那小妾的, 不是邢捕头而是柳都尉呢?如果说小妾和洛廷人有关系,柳都尉前去追捕她自然不假, 可为什么后来章金宝又能出面保了那小妾?他这么做, 不怕给章家惹来祸事吗?”
“而且, ”傅瑜顿了顿, 用一种笃定的口吻慢慢道,“早在七年前,洛廷皇族余孽就已被阿爷和陛下联手剿灭,就算还残留一些零散的人手,也不至于惹得当朝仆射如此慌乱。再说了,洛廷人生性狡猾,又和大魏人生的相像,章府的人又是通过什么确认那细作的身份的,可是有什么书信或者别的凭证?”
“章仆射说那人是洛廷细作,那人就是洛廷细作了吗?”傅瑜轻飘飘问道。
当初灭洛廷,出兵做决定的是建昭帝,为将的是傅骁,若真是洛廷皇族后人想要搅弄风云,何以放着和他们有灭国之恨的傅骁一家子不动,偏偏要去动当年现在都没有出过丝毫力气的文官章仆射一家?
傅瑜疑虑丛生,但他又理智的明白,不说庙堂之高的建昭帝对此事的想法,宦海沉浮多年的章仆射从此事中又是否得利,他对朝政的看法,尚且远远不及长兄傅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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