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
玉溶晔缓过来,平复了气息接着道,“此祸因裴氏而起,便该由裴氏而终。封印解除乃天意,但其中凶煞邪气如何处置却为人事。故而那时我便提醒裴师弟,必依天机寻得这机缘。”
房间里的声音断断续续,一尘禅师僵立于门外。
风越来越急,钻入狭窄的窗缝之中,阵阵呜咽越发高亢。
观空住持想了想,意识到什么。
“那占言之中所提及的破局之人……便是如今的裴少主?”
“正是。”提起裴烬,裴珩指节在桌案上轻点两下,“长嬴倒也是争气的。”
观空住持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裴施主此番心性也实属难得,将其视若己出,疼爱得很。”
裴珩笑了笑:“既然是天道降下的缘分,在下自然将长嬴当作亲子相待。”
观空住持叹息一声:“只是可惜了一尘。”
“当年贫僧寻他带回即云寺时,看得出,他吃了不少苦。”
房间里沉默氤氲开来。
良久,裴珩声音低下来。
“玉师兄提点在下铭记在心,只得将一尘送离宁江州,可他远在鹭洲,在下自然放心不下。”
“裴氏当年将他送走之时,便将一枚高阶防御法器化作平安扣护他周全。”
玉溶晔压抑着咳声道:“只不过,有些苦头这孩子必须要吃。吃了苦之后,他才有望改掉天性之中难泯的邪性,体恤于深重苦难中挣扎之人,自此心怀慈悲。”
“即云寺便在鹭洲云桑,我早知观空师兄时常下山,带些根骨上佳的弟子回寺中,这样一来,这孩子至少能少吃些苦头,又有佛光镇着煞性。”
“故而我当年才会一再提醒裴师弟,让他将人送至云桑。”
“……”
一尘禅师面无表情地盯着紧闭的门扉。
冬日刚至,春天远未到来。
今年还未落过雪,空气只剩下干燥的冷冽,风过之时,穿透了他身上象征着即云寺首席弟子身份的繁复袈裟。
一尘禅师觉得很冷。
那种彻骨的冷,从骨髓里一点点挣扎着透出来。
他突然觉得,之前经历的一切,都是狗屁。
没错,狗屁。
他原本也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在记忆有些模糊了的某一个冬天,他甚至徒手掏过粪坑。
他什么都不讲究,这些让大少爷们避讳的字眼,他眼也不眨地就能说。
只是住持师尊不让罢了。
他想做个好人,所以装得像一点,以免吓到了人。
但这一阵风,吹散了他可笑的坚持。
他为何要心怀慈悲?
他慈悲以待天下人,那又有何人愿意来慈悲待他?
周遭的声响似乎在这一刻尽数如海潮般褪去,静到无风,无光,而房间里的对话还在继续,在这种诡谲的静谧之中——
字字句句,清晰入耳。
玉溶晔叹息一声:“虽然怜惜一尘,磋磨了许多年,但如今现状甚好。”
观空住持捻着佛珠微笑:“一尘皈依佛门,眼下心性平和,两位师弟,你们大可放心。”
裴珩抿了一口茶,含笑问:“待此事一了,不知观空师兄可否愿意忍痛割爱,让我将一尘接回乾元裴氏认祖归宗?”
这话刚落地,一道爽朗笑声便传来。
是观空住持。
“你既已有了一个惊才绝艳的裴烬,何必再争老衲座下首席一尘?”说到这里,观空住持佯装动怒一拍桌子,“还是说,你觉得老衲这即云寺,何处比不上你们乾元裴氏?你这裴家主能给一尘的,老衲一概能给!”
观空住持嗓门极大,中气十足,吵得玉溶晔一阵头痛。
“眼下状况已是天道最好的安排。”玉溶晔揉着眉心打圆场,也笑着道,“裴师弟,既已忍耐如此漫长的岁月,又何必再争那朝夕朝暮?”
山逸堂中静下来。
“也罢。”
良久,终是有一人放下茶盏,轻声平淡道,“如今占言之中所料祸事已被解除大半,既然观空师兄意欲令一尘继承衣帛,在下也无意强求。一尘镇守即云寺,或许是天道真正降于他身的命数和造化,往后的日子,还请观空师兄多费些心思,代在下好生照料一尘。”
“正是应当如此。”玉溶晔见裴珩想通,也松了一口气,轻咳着道,“血脉大统,不过是古板老旧的说法。一尘究竟是何身份,留在何人身边,又有什么所谓?”
他自嘲一声笑道,“我们玉氏还不是为了承载天道而世世代代短命,在境界上难得寸进。裴师弟,既然一尘已经寻得自己的归处,只要他能够好生活在这世上,只要九州一片祥和,此乃整个天下之大幸,你说是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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