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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乘客朋友们,飞机即将抵达益水市……

飞机播报唤醒了孙聆雪。

她醒过来的时候还有点愣神,因为她刚做了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了童年,梦见了妈妈,还梦见妈妈郑重其事地交给她一把西瓜刀,鼓励她勇敢地砍掉所有让她不爽的人。她在梦里很不乐意,还很委屈,说西瓜刀是神圣的、只能用来把西瓜切成小块,怎么能用来砍人?砍人应该用剑,不能用刀。她妈说“有道理,那你一起用吧”,接着就将剑和刀一起交到她手中……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孙聆雪打了个呵欠,抬起遮光帘。此时飞机已经切入云层,窗外云气滚滚,很快从白云变成了乌云。下方的益水市也在下雨,所幸雨不大,不至于影响降落。

孙聆雪漫不经心地看着地面风景:小小的山川、田野、河流、建筑组合成平面画,从飞机下方掠过,城市的建筑渐渐展开,还有……

她忽然坐直身体,盯着大地上某一点。

在地面上,贴近城市边缘的地方,有一小块地方在发光。那光芒亮了几秒钟,倏然熄灭,就在孙聆雪怀疑自己又出现幻觉的时候,那光又亮起来,过几秒钟再熄灭。与此同时,可能是飞机颠簸了几下,她的发梢在脖子上来回剐蹭了几下,痒痒的。

她下意识抓住发梢,就像抓住一条会动的蛇,不让它妨碍自己观察。

就在这一瞬,突然,地面的光芒猛一下拔高,在半空形成一个隐约的图像,好像是一棵树?孙聆雪不可思议地贴在窗户上,正当她想极力看清那图像的细节时,所有景象都消失了。

没有图案,没有闪光,只有笼在淡淡雾气中的大地图案,还有前方城市的灯光。

一直到飞机落地,孙聆雪都还在想刚才看到的画面,但问了周围的乘客,没人和她看到同样的场景。她又问了空乘,空乘看她认真,还以为她是担心航空安全,热心地说帮忙去问问机长,过一会儿回来,说一切正常。

可能还是幻觉……吧?

孙聆雪暂时放下这件事,才想起关闭手机的飞行模式。信号刚恢复,手机就疯狂震动,绿色社交软件右上角飘出99+的消息,点开一看,原来是“灰姑娘豪门梦碎”的故事终于在社交圈传开,这几年加的好友纷纷给她发消息,附带一些标题离谱的营销号链接,问她是不是真的。

甚至有人给她转发聊天记录,内容是她的某某“好友”告诉其他人,她从来都是个野心旺盛的白莲花,往年国奖都是睡出来的。

饶是心灰意懒,孙聆雪也不禁冷笑一声。这位“好友”连保研都靠她帮忙,还来说她?她也懒得费心,直接从网上复制了一段骂人的话,打开消息框就发过去,顺手又填了个举报,内容是“好友”花钱买毕业论文的聊天记录和邮件截图——对了,朋友圈也发一份。

至于她手里为什么有这些东西……当然因为她是白莲花啊,不然呢?有脑子的才叫白莲花,没脑子的都当女主去了。

一系列操作一气呵成,接着就是耐心删人。这几年工作和生活需要,加了太多没必要的人,可恨绿色社交软件无法批量删除,累得她一个绝症病人还要一直动手。

好不容易删干净,只留下品性不错的同学和同事,也方便他们截图朋友圈传播,孙聆雪这才放下手机,长出一口气。

她坐在出租车上,盯着车窗里自己的倒影,表情渐渐从杀气腾腾变为平静,眼神里那种渴望报复的光也慢慢熄灭。

算了,命都要没了,何不想些高兴的事。过去七年,就当删除。

她移动视线,去看窗外略过的城市景色,彻底揉碎内心那一丝怒火。

生命的最后,她想好好看看益水市——她的故乡。

她十八岁出门去上大学,二十五岁回来,七年时光一晃而过。和记忆中相比,家乡变了不少,更现代、更富裕,也更陌生。

但当她拖着行李箱,穿过翻整了几次的老街,出现在眼前的还是记忆中的老小区:粗壮的榕树、黄桷兰茂盛依旧,沉稳地撑开一片片树荫,为密密麻麻的六层单元楼遮蔽雨水和阳光,也形成一个个天然适合打牌喝茶的区域。

……回来了啊。

孙聆雪停下脚步,四下张望,不知不觉,她的心真正宁静下来。

回家了。

她往前走。

小区大致如故,但也有许多不同。居民少了很多,原来楼前的小庭院铺上水泥,平整成了地上停车场;自家种的花花草草自然也少了,抬头的时候,也喊不出小时候玩伴的名字——多半搬走了,如果是老人,那多半过世了。

淅沥淅沥。

雨水轻柔地落在高高低低的绿植上。

孙聆雪没撑伞,任由雨水飘拂在头发上、肩上、行李箱上,只感到十分舒适——尤其是头发。这么说有些奇怪,可她总觉得自己的头发在雨里呼吸、生长,并很快和四周的植物发生了联系。

联系——

她好像知道,中间那棵桑树很忧郁,因为它多年来的邻居——一棵樱桃树,在几年前被人砍掉了;这边院墙上的爬山虎正满心期待,因为不久前有人在它脚边种下了向日葵,它很喜欢向日葵;这边的石榴树思念着它曾经的主人,那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儿,非常讨厌小孩子,却很爱他的花花草草,不过他已经过世了……

一直到进了单元楼,上了三楼,站在家门口,孙聆雪才反应过来:她以前有这么喜欢想东想西吗?怎么最近思维越发活跃,还总想到植物,而且想着想着,她甚至有些开心。

说到植物,之前在飞机上看到的“幻影”,似乎也是一棵树……

“哎——你是谁啊,怎么站在别人家门口?”

这时,从楼上走下一个人,探头看见孙聆雪,吃了一惊,很快却反应过来:“是聆雪吗?”

说话的人是个中年女人,穿着黄色棉布的上衣、一条洗得发白的黑色束脚裤,手里拎着个买菜蓝。她脸色发黄,神情恹恹的,一看就知道身体不好。

孙聆雪扭头看见她,顿时认出是谁,便笑起来,开朗地招呼说:“黄阿姨。”

“呀……真是聆雪!”黄阿姨站定,看见那只大行李箱,更吃惊了,“你怎么回来了?这是要回来住?”

“嗯,毕业了,回家住着。”孙聆雪说,“我不在的时候,房子多亏阿姨照看,谢谢阿姨。”

“哪里哪里,怎么值得你道谢?”黄阿姨赶紧拒绝,局促起来,“收了钱的……”

黄阿姨是孙聆雪的老邻居,也是这里的老住户,住在顶楼。孙聆雪离家上大学后,怕屋子长期没人住、受潮受损,就请这位邻居每个月帮忙打扫,她也每个月付钱,后来经济宽裕了,就改成一次性付一整年。

黄阿姨是个踏实的人,无论按月拿钱还是按年拿钱,都认认真真做事,从来不掺水分,还让女儿教她拍视频,每个月都给孙聆雪看看屋子的情况,如果孙聆雪有哪里不满意,就再改正。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黄阿姨渐渐少了陌生的拘谨,也笑起来,还说:“我正要出去买菜,你刚回来,肯定来不及生火,就过来一起吃晚饭吧。婉云下了班也回来,你们可以说说话。”黄婉云就是黄阿姨的女儿,也是孙聆雪从小学到初中的同学,两人关系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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