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视友军被攻击而无动于衷,确实有些冷血;
却很符合此番,长安朝堂为平定叛乱,所定下的主体战略。
无论是从‘与睢阳互为犄角,彼此照应’的战略角度,还是‘让梁国和叛军拼个两败俱伤,以免梁国将来尾大不掉’的政治考量,周亚夫在昌邑按兵不动,都是完全符合既定战略的。
真正让周亚夫在过去这两个月饱受诟病的,是昌邑的十万关中卒,从抵达昌邑的第一天开始,便开始在昌邑挖壕沟。
什么鬼?
派你周亚夫来平叛,你搁这玩儿上基建了?
尤其是昌邑的位置,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刘濞率军西进,睢阳城是刘濞西进路上的阻碍;
而昌邑却位于睢阳战场的东北方向,隐隐位于叛军的侧后方。
在这个位置,摆出坚壁清野、死守城池的架势?
谁理你啊?
刘濞若攻破睢阳,怎么可能还回头打昌邑?
人家直接继续向西,打荥阳敖仓,甚至直接就是洛阳了!
就连具备穿越者视角的刘荣,也一度怀疑周亚夫此举,不过是示敌以弱的计谋而已。
——让麾下将士在昌邑坚壁清野,不过是周亚夫想扮猪吃虎,先给叛军留下一个‘我很蠢’的印象。
直到今天,听张羽这么细细道来,刘荣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事实,大概率便是张羽所说的这般。
早在还没有抵达战场时,周亚夫,就已经推演出了整场战役的走向;
而在昌邑坚壁清野,也恰恰是未雨绸缪——为如今,叛军走投无路,从而孤注一掷,猛攻昌邑做准备……
“不愧是先帝临终之时,留给父皇的柱石啊……”
“单是这战略视角,纵观东、西两汉,怕是都能跻身于前五?”
对于刘荣的思绪,张羽自是一无所知。
就这么含笑望向城墙外,看了不知多久,才终是缓缓回过身,在墙垛内就地坐了下来。
老将军坐下,刘荣自也是下意识上手扶了一把,旋即也跟着坐下了身。
而张羽接下来这一番话,却让刘荣惊愕之余,不由得感到一阵好笑……
“这些话,我也都告诉了王上。”
“——我告诉王上:刘濞大概率不会硬磕睢阳,而是会转头,去攻打昌邑的周太尉所部。”
“我也不再指望王上能派兵,去从后方侵扰刘濞的叛军,以分担周太尉所要面临的压力,只求王上不要急着高兴,一定要加固城墙防务,以免刘濞狗急跳墙。”
“我劝大王:不要做巨鹿的章邯,也不要给刘濞做‘项王’的机会;”
“但王上……”
听出张羽语调中的落寞,刘荣也不有发出一声叹息。
“王叔,当是拒绝了?”
“或是因此而迁怒于老将军,更甚是夺了老将军的兵权?”
闻言,张羽只惨然一笑,那遍布皱纹的苍老面容,此刻却尽带上了讥讽之色。
“王上,正在打点行装。”
“不日便要启程,再朝长安……”
哈?
哈???
——好家伙!
刘荣直呼好家伙!
周亚夫那边,刚派韩颓当夺下淮泗口,刘濞的叛军也才刚被断粮道!
正该是谨防刘濞狗急跳墙,绝处逢生的关键节点,梁王刘武却已经默认了刘濞败亡,准备出发赶往长安了?
好家伙……
就算刘濞粮道被断、败局已定,半场开香槟也不是这么个开法啊?
对于刘荣的惊愕,张羽显然早有预料,并没有急于再开口,而是给刘荣留下了充足的时间,来消化这个连自己,都有些接受不能的消息。
直到刘荣从惊愕中回过神,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摇头发笑,张羽才深吸一口气,朝刘荣挤出一抹强笑。
“王上急着回长安,所为何事,想必公子心里也有数。”
“既然王上要朝长安,公子,恐怕也当尽早启程了。”
“——公子有禁军护送,又有天子节傍身,若是先出发,王上恐怕并不会,也不敢比公子先到长安。”
“但若是让王上早一步出发,公子想后发先至,恐怕就……”
···
“王上,没有夺去我的兵权。”
“接下来的战事,由老臣和韩安国——韩将军共同掌控。”
“睢阳战事,公子不必担忧。”
“只是此番入朝,王上不单带上了许多谄媚之辈,还带上了那骁骑都尉李广。”
“回长安的路上,公子,恐怕要好生思虑应对之策……”
听闻张羽此言,刘荣只不由又是一奇,望向张羽的目光,更带上了一抹耐人寻味。
张羽这番话,分明是在为刘荣筹谋!
但再怎么说,张羽也是梁国的中尉,是梁王刘武的臣下啊?
就算不认为梁王刘武应该觊觎储位,也不该这么帮自家君上的竞争对手?
张羽想抱自己大腿——刘荣打死都不信!
也确实不出刘荣所料:张羽这番话,并非是想要乘上从龙潜邸的快车;
张羽真正的目的,让刘荣本就崇高的敬意,随着老中尉接下来这番话,而愈发汹涌了起来。
“公子不必感到奇怪。”
“——我确实是梁国的中尉、梁王的属臣。”
“但我要做的,并不是不分情况的帮助梁王、无所不用其极的帮助王上,得到不该得到的东西……”
···
“说来,我也算是先帝的托孤之臣。”
“——只是先帝托孤于臣,托的不是陛下,而是年少轻狂的王上。”
“活了这把年纪,我也没有什么太远大的追求,只希望能不辜负先帝的托付,尽量保全王上……”
语带萧瑟的一番话,惹得刘荣下意识正了正身,面色也随之一肃。
便见张羽叹息着摇摇头,旋即便无比真挚的凝望向刘荣目光深处;
只那张尽显老迈的面庞之上,却分明带着满满祈求……
“王上,是不可能做储君的。”
“陛下,也不大可能害王上——害兄弟手足的性命。”
“只希望公子日后,能看在此番,与一个名为‘张羽’的老匹夫并肩作战的份上、看在这稀薄的袍泽之情,能对王上网开一面……”
“——囚于长安也好、软禁睢阳也罢;”
“只是无论如何,也万莫害了王上性命……”
说着,老张羽就势便拱起手,作势要对刘荣拜礼。
刘荣自是第一时间伸手将老中尉扶起,下意识要开口说些场面话;
待目光对上老中尉那黯淡、混浊,又满带着祈求的目光,赶到嘴边的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老将军……”
下意识一声轻呼,却引得张羽陡然一用力,作势便要叩首在地!
终于,刘荣还是深吸一口气,在扶着老张羽起身之后,反拱起手,满是庄严的对这位老中尉沉沉一拜。
“老将军,国之干臣矣!”
“愿从老将军之请!”
愿意答允老将军的请求。
什么请求?
除了张羽和刘荣之外,再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但哪怕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张羽和刘荣二人也都清楚:这个承诺,不需要用见证人来提高可信度。
君子之诺,价值千金。
袍泽之诺,又远在其上……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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