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齐刷刷侧过头,望向栗姬的目光,更顿时带上了满满的不敢置信!
——不愧是你啊!
——栗姬!
原以为对栗姬的抽象有充分的认知,此刻却被天子启一语破了防,在场众人望向栗姬的目光,一世也有些复杂起来。
天子启弥留之际,为何要将薄皇后安置去桂宫,让薄皇后做第二個孝惠张皇后?
答案,和先帝安置张皇后去桂宫时一样:不这么做,就无法处理这么一个身份尴尬的人。
孝惠张皇后,是孝惠皇帝刘盈的妻子、太祖刘邦的二儿媳;
而先太宗孝文皇帝,是太祖刘邦的四子。
四弟与二嫂,该以什么样的身份相处?
——若是将嫂子尊为太后,那先帝的母亲薄太后算什么?
又像什么话?
若不尊,仍为皇后,那就更奇怪了——做弟弟的,难道还能娶了亡兄的遗孀、自己的嫂嫂不成?
尊太后不行,不尊也不行,赶出宫去更不行;
无可奈何之下,先帝便只得以桂宫,来作为孝惠张皇后的尼姑庵,让张皇后在桂宫度过了自己的下半生;
以至于后世的学者们发现:孝惠张皇后离世后,居然是以处子之身入的土……
如今的薄皇后,也是一样的道理。
若不效仿先帝安置孝惠张皇后的旧例,让薄皇后成为第二个张皇后,那日后的天子荣,就会沦落到和当年的先帝一样尴尬的境地。
尊薄皇后为太后?
栗姬会很尴尬;
不尊?
曾经的嫡母成了刘荣的皇后,更是纲常颠倒,人伦颠覆。
赶出宫去,就更是比痛下杀手,都还要更加愚蠢的下下之策。
而天子启之所以要这么做——之所以要如此安置薄皇后,究其原因,无非是为了给栗姬让路,免得日后的栗太后尴尬。
没错;
栗姬,要做汉家的太后了。
要住到长乐宫,成为和当今的窦太后一样的汉太后了。
而这样的人,居然说过‘你赶紧死,给我儿子让皇位’这样的话?
非但说过,还被天子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如此重要的场合说了出来……
“也不知,日后之栗太后,比之如今窦太后……”
“唉……”
一时间,在场众人心头,都被一层厚厚的阴影所笼罩。
御榻之上,天子启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却是丝毫不顾栗姬比猪肝都还更红的脸色,朝栗姬身旁,同样面色尴尬的刘荣递去一个眼神。
——嘿!
——小子!
——朕,就帮你到这儿了……
“栗姬,就快如愿了。”
“朕,就快要去见先帝——去见太祖高皇帝了。”
“栗姬的儿子,就快要做我汉家的天子、栗姬,也就快要做我汉家的太后了……”
天子启平缓的语调,却仿若一记重锤,重重砸在了在场众人——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哪怕是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话真从天子启口中说出,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下都不由猛地一沉!
刘荣也不例外;
甚至就连天子启自己,也同样不例外。
“哈~”
“栗太后啊~”
“光是想想,朕就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好在栗姬的儿子,总还是出息了……”
说着,天子启便含笑伸出手,在刘荣的脑袋上轻轻摸了摸。
说了这么多,天子启不惜以透支生命力——透支最后的生命力为代价,令太医行针为自己注入的精气神,也已经快到了消耗一空的时候。
只见片刻之前,还如常人般侃侃而谈的天子启,面色只陡然一拧!
口鼻之间,更是立时多出了几抹殷红!
太医们赶忙上前,将天子启扶着半躺下身,又用好几个枕头,将天子启的上半身高高撑起;
便见御榻之上,天子启身形摇晃,目光游离的在御榻前——在视野范围内找了好一会儿;
终于将目光勉强锁定在栗姬身上,天子启,也终于道出了自己最后的心愿。
或者应该说,是担忧。
“朕,临将大行。”
“栗姬母仪天下,朕那些个混小子,就要唤栗姬一声:母后了……”
“——程姬、贾姬,还有王夫人,固然是朕的妾,却也终归只是妾而已。”
“栗姬要怪,怪朕便是;”
“莫为难朕这些个妾,还有他们生下的儿子……”
“既是做了嫡母,就不要为难朕的庶子了……”
天子启殷殷期盼,甚至暗含祈求的话语声,终是让在场众人再也抑制不住胸中哀痛,神情各异的低声啜泣起来。
就连刘荣——就连直到此刻,都隐约觉得老爷子是在演戏的刘荣,也不免为之动容;
眼眶中滑落的泪水,更是又多了几分真挚。
而在御榻前,栗姬却是深吸一口气,胸膛也随着深呼吸而剧烈起伏起来。
栗姬很气!
本就对天子启朝思暮楚、随意被勾走了心魄的‘丈夫’有气;
此刻,又听到天子启对自己的交代——都要死了,都还放心不下那些狐媚子和野种,栗姬恨不能当场气炸!
只是过去这几年,儿子刘荣有意无意在耳边说起的一些事,也总算是在此刻,发挥了些聊胜于无的效果。
通过刘荣的描述,栗姬总算知道:皇帝,是必须要争取诞下更多子嗣的。
这无关乎个人意愿,又或是是否贪图美色之类——单纯只是皇帝的职责所在。
刘荣更是毫不避讳的说过:若有朝一日,刘荣成为汉家的天子,那也同样会广撒网、多捞鱼——尽可能多生几个儿子出来,以安定天下人心。
但栗姬还是很气!
哪怕有刘荣数年如一日的在自己耳边,念叨天子启诸般不容易,栗姬也还是很气!
有那么一瞬,栗姬更是差一点就崩溃,一声老狗险些就脱口而出!!!
却不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殿外传来的一声奏报,将栗姬仅存的那些许理智给唤醒。
“陛下!”
“郅、郅中尉,将太后绑…呃,请!”
“郅中尉,将太后请来了!”
兵士且惊且惧的禀奏,却是让殿内众人心下,不由得长松了一口气。
——这种场合,窦太后是必须在场的。
若是不在,哪怕满朝公卿大臣都在,也终归难免一些留言碎语。
窦太后能来,即便是迟了些,也终归是一件好事。
“母后来了啊……”
“母后……”
···
“母亲………”
在听到窦太后,真的来见自己最后一面时,天子启的面上,瞬间涌现出一抹由衷的笑意。
但也就是这一抹笑意,成为了天子启最后的模样。
便是带着这抹得偿所愿的由衷笑意,天子启,终于踏实的合了眼……
“陛下?”
“陛下!!”
“陛下~~~~”
···
“陛下!陛下醒醒啊陛下!”
“陛下~~~”
“陛下……”
···
······
行宫内乱作一团。
不片刻,便是跪倒在地的身影一眼望不到尽头,哀婉的哭泣声,也迅速占据整个思贤苑上空。
——御榻上,天子启含笑而终;
御榻前,太子荣嚎啕大哭,几欲昏厥。
殿门外,窦太后步履瞒珊,满目沧桑。
而在殿侧,太史令司马谈则轻轻吸了下鼻子,将泪意压制下些许,方于面前竹简上再度落笔。
——帝六年秋九月己亥(初六),帝崩上林苑思贤行宫。
遗诏:夫人栗氏子荣,即皇帝位……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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