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墓兽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不可置信地失声喊道:“老爹?!”
喋喋不休的大爷倏地噤声,双手背在腰后与李药袖面面相觑半晌,满是褶皱的手掌颤巍巍地抚上她的脑袋:“我的小袖啊……”
这一声叹息唤得李药袖眼眶一热,核桃眼泪汪汪的:“爹,你明明还活着,为什么当初在江阳城不认我呀?我都以为你死了……”
李老爹正温情脉脉地揩去她眼角泪花,听到后半句额角一抽,没好气地赏了她一个脑瓜崩:“你爹我命大着呢!我要是死了,还不让你这呆丫头被姓沈的臭小子往死里欺负!”他嫌弃地看着黑不溜秋的小镇墓兽,“瞧你这埋汰样子,以前看姓沈那小子还是个知冷知热的人,现在连个珍珠粉都舍不得买盒给你擦擦!”
李药袖两爪抱头敢怒不敢言,半晌哼哼唧唧憋出蚊子哼似的一句:“您老这样子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啊……”
李老爹年轻时也算得上燕京叫得上的青年才俊,否则也不会被李药袖的郡主娘亲一眼相中,非他不嫁。只是家中生意越做越大,饭局越攒越多,又逢人到中年不免发福。即便发福,那也是个皮白英俊的中年胖子。
而如今的李老爹白发苍苍,脸上的褶子比饺子皮还多。
李老爹听得手又痒痒,想给自家这不省心的大闺女再来几下,但终究没舍得下去手,揪了一下她摇摇摆摆的两只小耳朵:“你爹我要不是为了等你会变成这德行?你瞧你一睡睡个百八十年就不说了,好不容易醒过来又跟着姓沈的小子一溜烟跑了。结果倒好,差点又在他们老沈家的坟地里栽了第二次!”
他噼里啪啦数落了一大通,结尾哼哼两声:“不过这次姓沈的勉强算是个男人,保住了你……不对,”他眉头一皱,回过味来,“他老沈家造的孽,他收拾烂摊子不是应该的吗!”
李药袖被他说得耳朵快耷拉到地上了,弱声弱气道:“爹,你说的都对,但是……”
见自家宝贝闺女如此上道,李老爹满意地点点头,根本不看她欲言又止的神情,或者说压根从那张黑脸蛋上看不出什么东西。
他大手一挥,壮志凌云道:“昨天我去找了推堪司的徐先生算过了!你与老沈家八字不是很合适!反正亲也退了,老爹我打算给你另择佳婿!至于沈蠡那小子嘛!咱们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听说他现在是个一穷二白的落魄户。这样,爹立个字据,他要是命大千百年后还能醒过来,赠他一份厚礼以示补偿!”
他慈眉善目地看着李药袖:“你看如何啊,小袖?”
李药袖吃惊地一口咬住胖爪:“这、这不太好吧?”
正义之士怀芳小道士听不见去了,小声插嘴道:“徐先生原话明明是说,此前诸多坎坷如今烟消云散,是天作良……”
在李老爹凶光毕现的眼神下,怀芳咕咚一口将剩下的缘字全咽了下去。
李老爹装作没听见李药袖的话,三令五申要她好生修养,要是胆敢偷溜去皇陵既打断她的小短腿!
李药袖听得头如捣蒜,只等着他爹前脚出门,后脚便溜之大吉。
然而最终,小袖大人未能如愿以偿,倒不是有人横加阻拦,而是她自己这副刚睡醒的身体略有些不争气。在一番大喜大悲之下,冷不防两眼一黑,断片了。
余下的时日,迫于身体缘故,李药袖只得趴在自己的豪华小窝中休养生息,从而也大概得知了一些现在外界的情形。
首先,他们现在身处的居然是江阳城中。自从皇陵被化成青龙的沈蠡镇守之后,一直困于混乱时空中的江阳城突然暴露在了世间人眼中。
那时各家各派忙着清点死伤人数,安排死者后事,还有一些经历了新京大乱的修士突然有所顿悟,进阶提升等等,并没有留意到潜龙山下这小小城池;而凡世中,沈氏皇族再度受到重创,以新京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内的土地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旧京的侵染,死伤无数且不说,一时之间竟连个主事人也没有。
大概沈家血脉的诅咒威慑力太过强大,余下的稀疏旁支没一个人敢在此时冒头,恨不得连夜把姓都改了。
然而在经历了近大半年的动荡之后,在各方势力的共同努力(角力)之下,混乱的朝堂不仅没有崩溃,反而在千挑万选之后再次选出一个年幼的帝王继承了沈家的皇位。
据江湖百晓生的许某某传出的小道消息,无论推堪司的徐先生还是千山教的神算子都算出,本该气运断绝的沈氏江山不知因何原因,再次得到了一丝茍延残喘的气数。至少在数十年之内皇朝仍会存续。
而罪魁祸首白如烬不知是生是死,兴许是在天雷下魂飞魄散了,也兴许是再度被他偷得一线生机逃出生天,总之再未有过他的任何传闻。
新京那场大乱不仅带来了无数惨痛伤亡,也迫使散落在各处的教派意识到自己那引以为傲的“仙法异术”在真正的大能者面前如同猴子捞月的可笑把戏,完全是蜉蝣撼树,不自量力。
于是,许多修士不再执着于俗世的浮华名利,沉心静气地探索真正的修仙之途。
“当然啦~也有一些不务正业的修士还有妖物,”怀芳啪啪敲着核桃,将剥出的核桃仁递给认真看小报的李药袖,“譬如江湖百晓生许探花就一心沉醉在探听各家各派的隐秘八卦上,还有一个钻钱眼的老蚌精已经将虞氏拍卖行开到京都来了。等有机会带小袖大人你去见识见识哈,听说卖的东西来自五湖四海,有些很是稀奇呢。”
李药袖趴在她的软窝上,眼睛盯着小报没动,爪子慢慢摸过核桃仁塞进嘴里:“说来你怎么还在这里?”
法喜都被他方丈师父拎着耳朵带走了,更别提兴致勃勃想要看她的萧卓,连江阳城城门都没能踏进一步,就被委婉地“劝”走了。毕竟江阳城才从扭曲的时空中脱离不久,若是由着这一身冲天魔气的萧卓大咧咧地闯进来,还不知道又引起什么祸乱。、
为此,龙城大将萧将军气得在城外骂了一天街,最后骂骂咧咧说要请他们家老王爷来找回场子。
不过谁都没当回事,镇北王那已经是百年前的人物了,谁也没见过,都把萧卓的叫骂当做一时置气。
用他们的话来说,和魔头计较什么,那都是些没脑子的。
“唉,别提了!”怀芳一拍大腿,“这不八年过去了,该休整的休整,该安置的安置,都差不多了。各位大佬坐下一合计,觉得不能放着皇陵就这么不管,便都来了潜龙山山下的江阳城商议此事,顺便再商量一下建立仙盟的事。我师兄也要来,所以我干脆就不走啦!”
李药袖吧唧的嘴巴一停,核桃眼乜过去:“他们打算怎么处置皇陵?”
怀芳摊手:“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说他们意见挺不统一的。像我师兄觉得保持现状,不动最好,毕竟有龙神镇守;也有人认为皇陵始终是个隐患,要么永久封印,要么想个法子彻底摧毁了事。”
李药袖放下小报,目露凶光:“最后一个谁提的,我去做掉他!”
怀芳:“……”
做是不可能做掉的,小袖大人作为救世神兽怎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凶呢。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圆球鬼鬼祟祟摸出房门,一路奔向大名鼎鼎的推堪司主事人,第一任仙盟盟主最有力的竞争者徐先生的房门,悄无声息地把人蒙着被子揍了一顿。
将人揍晕之后,李药袖潇洒一甩尾巴扬长而去,转道直奔向不远处的潜龙山。
八年过去,被浩荡雷劫横扫过后的潜龙山重新冒出层层绿意,李药袖熟门熟路地穿梭在灌木丛间,偶尔忍不住爪痒摘躲小花,又摸根小草,很快在到皇陵之前就编好了一个大大的花环。
当然这个大是对她而言,她严谨地审视了半晌,觉得实在不行,就往沈檀龙角上一套,心意到了就可以了嘛。
皇陵依旧岿然不动地屹立在原地,漆黑幽暗的庞大陵宫如今爬完了藤蔓枝条,枝条上开着各色的小花,乍一看,几乎与山体融为了一体。
血池祭坛现在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泉池,大概是当初的雷电贯穿了岩层,打出了个小小的泉眼,清澈的泉流源源不断地汇入池中。
李药袖路过时,池边正趴着只雪白的兔子低头喝水,它长长的耳朵上戴了一朵明黄色的小花,远看像是个小小的笑脸。
兔子也不怕她,听见响动呆呆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默默低头喝水。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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