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过了一个世纪。”陈野边说边给她整理衣服,才把人抱在怀中,小Molly就抱着作业本赫然立在两人面前,看陈野双手禁锢着陈茵,他马上哇地一声就哭了,“妈咪,爹哋是不是欺负你?”
陈野不敢吭声,老实蹲在地上捡文件,而陈茵已经抱着Molly哄睡去了。
陈铭黎只记得和母亲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跟他老子估计是前世的敌人。
尤其是陈野捏着他训练成绩不讲话时的样子,那眼神只写着:老子就没生过打靶成绩这么差的人。
太烂了,连最差的兵都比不上。
显然,陈野很看不上这个儿子。
可他又是最像陈野的,在某些方面。
比方说气质,比方说性格。
小记者问:“所以这也是您选择从事演艺方面的原因吗?”
陈铭黎抱胸看着她,小记者也意识到不应该脱口而出问这个问题。
然他大发慈悲地回答了,“不是。”
陈铭黎很清楚,母亲身体一直有后遗症,而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样强度的训练,这样的亲力亲为,只是陈野陈茵想他变得强壮一些,就从最基础的身体素质开始,再到磨练意志心志。母亲和父亲从来都没有要求他继承他们的路,只想让他遇到危险的时候有能力保护自己。
万一他俩都不在了,他得好好照顾自己不是。
“那您是觉得陈部长人前人后完全不一样是么?”
陈铭黎笑了,“别给我挖坑。”
小记者捏着录音笔的手都出汗了。
她再一次逾矩了。
“你有终身难忘的时刻吗?”陈铭黎问,这下可把问得她呆住了,还没等她回答,他说:“你被我父亲骂一次就知道了。他讲话可难听了,听我母亲讲,他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小记者噗嗤笑出声,“外界传的,您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反而,反而跟您母亲一样,是个很有趣的人。”
陈铭黎手一摊,“我说的都是实话。”
小记者又问:“所以您母亲在生活中跟普通家庭一样,也是慈母严父这样的角色喽。”
陈铭黎想了想,还真不是。
母亲严肃认真的时候甚至要比父亲多。
“我记得有次回港,母亲和父亲吵得特别凶,为了两个人。”
陈铭黎那时觉得自己可能要成为单亲家庭了,谁知道,陈茵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铭黎,你大概不知道你其实和他很像,但妈咪还是有点私心,不希望你变成他那样的人,所以无论做什么,哪怕是身不由己,请你尽量权衡利弊,也千万不要把每一件事做绝,做得令自己没有退路,好么。”
他不懂,但他谨记。
在他二十叁岁这年,母亲去世了,她好像真的撑不住了。
母亲病得很重,却仍旧握着他的手,声声叮嘱:“阿黎,他不是坏人,你别怕他,也别怨他,他其实很爱你。他的脾气就是硬了点,人嘛狂妄了些,但你或哄或闹,可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撒谎装聪明,你知道的,你阿爸不吃这一套。在他面前你就坦诚一点,直白一点,这样招人喜欢,明白么。”
陈铭黎泪眼婆娑,双手紧紧握着陈茵的手,他还没准备好接受,还没来得及做出一番大成就给阿妈看,他不想,他不舍,陈茵没力气地挤出一个笑容,“你别哭,别跟你阿爸一样,我的阿黎是男子汉了,以后也会有自己的一番天地。可是阿妈好自私,你能不能一直陪着你阿爸,他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坚强。”
“我阿妈说过,她其实是自私的,我的出生是为了我的父亲。”他声音有些哽咽,“可我不怪她,反而很佩服她,她想做什么就做了,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成为什么样的人了,你知道么,她是个很坦率的人,我其实很羡慕她。”
“我也真的很想念她。”
小记者也没忍住地抽噎起来。
不过陈铭黎心里一直有个问题不能体会,他曾问过陈茵:“妈咪,爹哋会害怕吗?”
小记者问:“那您母亲怎么说呢?”
陈铭黎吸了吸鼻子,“她永远都站在我父亲那边,永远都支持他。她说过父亲会害怕。”
这样的害怕,在陈茵撒手人寰的那天,在父亲哭得不成样子的时刻,在父亲叫他滚的时候,在他与父亲争论无力的每一秒,那种深深的绝望,他终于体会到了。
他与他,都不能失去母亲。
陈铭黎问陈茵,“要不要跟父亲告个别?”
陈茵笑了笑,“不用了,我怕他哭。”
陈铭黎眼泪忍不住地流,他说:“那您就不怕我哭么?”
这个时候陈铭黎其实有点嫉妒父亲,也只是有点而已。
可是阿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看着天花板说了一句话。
小记者擦掉眼泪问:“什么话?”
陈铭黎讲:“是关于我父亲的。”
病房外的窗口吹来一丝风,她好像看到了两个小孩,好像看到了在苏丹的每一刻,好像......
“小野,我来带你回家了。”
“所以您母亲还是自责?”小记者问。
“他们是亲人,也是爱人。家人之间总是会被这样那样的事情深深地羁绊住,走不出,逃不掉。总有一天你也会体会到的。”
闻此话,小记者两行泪滴落,也许在他说这话的时候,她也想到了自己的家人。
不过陈铭黎其实同陈茵谈过自责和愧疚这个话题,因为究其根本,她也没什么大错,可父亲受到的伤痛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他不是当事人,也没办法劝说,他最终选择尊重母亲的想法。
“那她选择在临终前不见您父亲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不是。”陈铭黎当即否认,他说:“我父亲母亲感情特别好,我母亲也是最了解他的人,怕他哭其实只是其中一个很小的点,更多的是怕他日后走不出来。因为我母亲知道,父亲在她的事情上态度非常强硬,甚至有时候会一条黑走到底。”
陈铭黎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垂下头,低低呢喃:“是她害怕的。”
“那这么说,他们真的很在乎彼此。”
陈铭黎嗯了声。
采访到最后,小记者问:“业界有传,您好像为自己筹备了一部电视剧是么?”
陈铭黎哼笑,“你们消息还挺灵通的。”
小记者又问:“是什么类型的呢?”
他答:“我母亲倾尽一生对抗的,珍惜的,守护的,我都想真实地去了解。”
包括我父亲。
包括陈野。
我很爱他和她。
200X年10月18日
陈铭黎,于德国柏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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