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觉得自己十分不堪吗?”
“什么?”王氏觉得自己耳鸣了。
吕献之的眼如同一抹寒潭,望着王氏时,里面却多出了恨。
“你从没劝过我,只是命令我,却在今日之事上百般恳求,万般借口。我从前只当你只是薄情自是,理应如此也便罢了,如今却是变本加厉,那般不堪。”
王氏是第一次从儿子嘴中听到如此长的一段话,却是用来批判她,第一反应是恼羞成怒,抬手就要找回面子。
狠狠一巴掌有预兆地落在吕献之的脸上,声音也惊醒了不远处的杨灵籁,她猝然眨了眨眼,瞧着眼前的一幕瞪圆双眼,不知道之后如何收场。
她现在要做什么,又要以什么身份去劝阻,母子之仇,父子之嫌,即便是劝,沽名钓誉之人又怎么会听?
就在她忍不住想为人讨一句公道时,谁知吕献之率先开了口,语气比平日更冷,像是进了冰窟窿,既不美丽还十分冻人。
“所以,我不是你的儿子,只是一个好用的人,……对不对?”
所以才可以毫不犹豫地随口打骂,所以可以毫不顾忌他的想法,所以可以在上一刻还极近劝诫,下一刻就为了面子弃之不顾。
王氏感受着发疼的手掌,收了收手心,她没想过真的会打中,却只是因为他没躲。
“你胡说什么?”
吕献之却不想再答,垂首往门外走,路过杨灵籁时,颤抖着拉住了她的手腕,两个人一前一后,紧挨着出了那道门。
“吕献之,你当真是彻底什么都不顾,执意糊涂下去?”王氏追着人道,可惜却无人回头。“你,你,你真的疯了!”
煎熬等在外面的屠襄和盈月根本不可能注意到人脸上红肿的手印,惊恐扬声。
“公子,你怎么了!”
“先走。”
……
听着院中交谈的声音越走越远,剩余的三人皆是静默。
王氏盯着她的手扶额蹙眉,吕文徵则是肃穆着一张脸,若有所思。
被侍女扶起的曲漱玉,脸颊依旧疼,她想起刚才二人那抹离开的背影,莫名觉得像是逃离,非是狼狈不堪,而是迫不及待。
这个家,到底为表哥带来了什么?
表哥,好像从不是她的表哥。
两日前,她几乎是抱着满腔诚意去了项脊轩,若说没有心思,任谁都会道一句无稽之谈,她也确实,是为了什么。
大约是不甘,还有不舍。
十岁那年,父母重病而亡,接连逝去,那些有着姨娘的兄弟姐妹有着庇护,总算有点活路,而她唯一的路就是寄人篱下。
一开始是寄存在叔母那处,她处处小心谨慎,讨好叔母,琴棋书画能学便学,总觉得出众些,旁人便会多喜欢些,可人皆爱攀比,堂妹们不喜她,说她矫情、装模作样,堂兄们总会取笑刁难。
其实这些也都还好,她改便是,躲着就是,可母亲留下的嫁妆她护不住。
姑母来看她的那一日,说要带她走,她便跟着走了,想着左不过不会更差。
她便一直住到了如今,姑母惦记她,待她亲如儿女,二房院里人丁稀少,也更加少有人会为难她。
对于表哥的爱慕大约便是便是从这起始,她在叔母家被迫学会的中庸之道,打破了。
表哥就如天降祥瑞,是姑母的硕果与寄托,是姑父的厚望,是上京城的天之骄子,是最最秉性上等的人。诗歌文赋,无人能及;求学之艰,毫不眨眼便能克服,整个国公府,默认他是最为上进的后生。
她开始处处跟随表哥的脚步,再不用表现自己的平庸,开始因为表哥的决然努力,变得崇拜,开始变得与姑母一样,同样对于表哥,寄托着无尽的想象,骐骥一跃,志在千里,而表哥在她心中,定能白衣卿相。
可那一日,什么都变了。
“表哥,我有些话想与你说。”曲漱玉忐忑开口,却是心志坚定。
吕献之却只是稍稍看了她一眼,摇头往外走。“你……回去罢。”
“表哥!”
他回过头,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变的冷淡起来,甚至比从前只是平平相处时还要没有人味,话语更是叫她无以承受。
“你是表妹,也只是表妹。”
“我的事,算来与你从未有瓜葛,只不过是你一厢情愿。你去寻杨氏,只是为她平添麻烦。所以,日后不要来了,也不要再去找她。”
曲漱玉落寞地笑了笑,表哥一直很聪明,不会不知道她的心意,从不回应,只是因为从没打算接受。她确实是个一厢情愿的傻子。
眼见他即将越过他她,回到屋中,她还是奔上去,拦了下来。几乎是抛弃了女儿家的规矩,用了最大的力气,才道出来。
“表哥,我知晓,我都知晓,可我也没盼着旁的,只是望你能一路坦途,如此这般,我便知足。可我也不能见你继续堕落下去。”
“表哥,你还记得,你已经许久未曾整日待在书房之内了吗?近来,我日日去,可五天中,你只有一日来过,可不到日暮,便也走了,我站在院里,瞧着不曾燃起的烛火,心中慌乱,不该这样的,表哥。”
“你从前,不这样的。表哥你少时求学,下笔如神,读书看律,直至三更烛火未熄,如今好不容易,做得两榜进士,且更应进一步,不该后退。”
她见他只是听着,却不说话,只能愈发用力的劝诫,她真的不可能看着表哥,就这样走下去,即便她们从未有可能,可她想见着表哥意气风发,风姿卓越的模样,这样也算安心。
“表哥,你还记得你在诗会所做那句诗吗,木落水枯千崖尽,迥然吾亦见真吾。我记得!我从旁人那求得那张诗笺,一直留着,当时的你就如这诗一般,求学甚苦,却并不疲累,一心追得真我,我都知道的。”
“今日,我还都带着它,你看!”她从衣袖中轻轻拿出那页泛黄的笺纸,小心撑开,纸末勾勒着用丹青所绘的几株荷花,亭亭玉立,两行字笔势百态无尽不奇,与表哥此人并不相通,实在驰骋不羁。
诗笺空空地摆在跟前,可吕献之没有拿,盯着纸的面色也并无她想像那般变化,幽深到叫她望不到边,她甚至觉得自己从没见过这样表哥,那么冷漠,那么让人想逃。
“扔了罢。”他淡淡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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