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观里的日子就这样过下去。
阿裴不知道自己是哪一天开始习惯,看着地上的红叶子不再觉得烦,村子里的人与他渐渐熟络,村头的王大娘会在他回道观时塞两块糖在他手里。
就连那只丑猫心情好的时候都会让他揉揉脑袋。
只有那个告了状的小鬼阿苏心虚,见他还是绕着道走。
等他们将阳木全部雕刻完,薛镜辞也写好了新的神牌。
薛镜辞用包袱将艺品收好,递给阿裴:“镇上那些销赃的地方你更熟悉,那就今日去一趟,将这些木牌卖了,价格不必过高,不拖欠帐就好。”
阿裴嘁了声,心想这人说话真难听。
只是……卖完之后呢?
他犯下的过错,都已经弥补,是不是可以离开这里了?
薛镜辞道:“早点回来。”
说不清高兴还是失望,阿裴提着包裹快步走了。
系统蹲在树上晃猫尾巴,盯着他背影嘟囔:“到底是小孩子。”
入夜回来时,阿裴就看到道观中挤满了人。
他费力地从人堆里挤过去,紧巴巴地护着怀里的糖糕怕被挤碎,也不知道这小小的道观院子怎么塞得下这么多人。
等这些人离开,又要重新打扫了。
村长莫临站在最前面,神色激动地看着新雕刻好的神牌。
虽然早就见识过薛镜辞的字,可笔锋入木,凌厉飞扬,比用墨汁书写更要洒脱百倍。
薛镜辞向阿裴招了招手。
少年跑到他面前,晃晃手里的钱袋子,还没来得及邀功就被抢走。
薛镜辞将钱袋子交给莫临,说道:“先前的阳木被我和阿裴雕成了艺品,未经商议便擅自做主,是我无礼。只是眼看入冬,多给老人孩子添些衣物才是正理。祈福一说,自来心诚则灵,道祖心怀仁慈,并不分什么高低贵贱。”
这话若是换一个人来说,村民必定不敢相信。
可薛镜辞能解决河妖之事,是有能耐的仙长,大家自然就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薛镜辞又叫阿裴拿出这些日子采来的草药,分发给村民,告诉他们这是治愈伤寒的汤剂。
寒冬将至,除了孩子还有不少大人也病了,只是秋收的时候哪敢休息,强撑着不敢倒下,更舍不得去看病吃药,如今手里拿着草药,再刚毅的汉子也红了眼。
阿裴看着村民们感激涕零,忽然觉得眼前之人才是真正修者的模样。
他想起镇子上那些修道者,那群人张口闭口要修“大道”,却说不出“大道”是什么东西。
他如今好像看到了。
一场秋雨一场凉。
喝了薛镜辞的汤药,大家病气都减轻了不少,加紧时日地干起活来,阿裴倒是也帮了忙,却常常被人塞满了东西遣回来。
时间空下来,阿裴仰头看着红枫树,原本繁茂的枝叶越来越少,颜色也不如前些日子那般赤红如火了。
这树终于如他所愿,快要秃了。
因为这个缘故,少年扫地的时间越来越短,常常跑去看薛镜辞练剑。
那剑法看着简单,他心痒难耐,忍不住悄悄折了树枝跟着学起来。
他自以为做得隐秘,却不料全都落入了薛镜辞的眼中。
便在某次练剑时,忽然收剑落到了少年的身侧,冷声道:“不对。”
他突然出现,吓得阿裴树枝掉在地上,薛镜辞看他傻愣着,竟将自己的剑递给了少年。
偷学被抓了现行,阿裴耳朵忍不住涨红了,手里的剑沉重,饶是他平时干活不少,也被坠得手臂直晃。
原来这看起来轻飘飘的剑这般沉重。
“像这样握剑,手腕不要紧绷。”
薛镜辞教他怎样握剑,徐徐而来的声音清润如溪,有着让人安定的魔力。
少年心中杂念渐渐消失,他从小就明白要抓住一切机会的道理,现下更是半点不敢分心。
薛镜辞只教了两招,就让阿裴明白了,那看起来简单的招式,要做到完美有多难。
直至日暮,阿裴都在院子里苦练。
起初薛镜辞以为他会喊着学更多,却想不到这孩子竟十分有耐力,将这基础的剑招练了四五日。
到了后来,少年出剑竟渐渐有他的影子。
他只教了少年两招。
薛镜辞破天荒地主动问:“不问我学更多招式?”
阿裴刚洗了把脸,水流顺着脸颊往下淌,随口回答道:“我以往走的是野路子,想要学剑,就要打好基础,以后才能学好更多的招式。”
薛镜辞浅笑,心说孺子可教。
天气渐冷,繁忙的丰收季终于熬过去,所有人终于可以暖乎乎地窝在家里,睡个偷闲的好觉。
夜里风声加重,晨间远山传来钟声,推开窗的刹那雪花散落,一股凉气瞬间钻进屋子里。
“下雪了!”
一层雪铺在地上,映着微光让天地变得莹白,几片殷红的叶子零星散落在雪地上,让整个院子都变得精致漂亮。
阿裴瞬间从床上跳起来,兴冲冲地跑出屋子,喊薛镜辞也出来看雪,可找遍了整个道观也没见到薛镜辞的身影。
他不在喝茶,不在写字,不在练剑。
那人走了。
可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堂屋里的桌上放着自己的衣裳。
那套不合身的黑袍曾被暗器扎出破洞,阿裴仍然当成宝贝放好,却不知何时竟被修补好了,只多出些隐约的暗纹。
而在黑袍的旁边,还放着银子和灵石,下面压住一张纸条。
纸条上,是两个苍劲有力的字。
报酬。
阿裴呆坐在桌边,望着那张字条大半日。
直到夕阳落下,他才被那光亮惊醒,看向门外去。
院中的老枫树还对稀疏的叶子依依不舍,然而一夜之间覆盖天地的雪却冷酷地宣告了离别。
阿裴忽然猛地跑出道观去。
他越跑越快,途中似乎有人喊他。
阿裴充耳不闻,将所有声音甩在身后,穿过漫天纷扬的碎雪,最终停在了白浪滔天的河边。
尚未结冰的河面上激起水雾,凝出一道有些阴郁的身影。
河妖看着他,笃定说:“他走了。”
“我知道。”
阿裴攥紧了手里的纸条:“我的东西呢。”
河妖动了动手,一块木牌从河中飞入他的手里。
阿裴低头看向掌心,先前他从神牌上切割下这个字,藏了心思一直偷偷放在河妖手里。
少年的指尖在木牌上摩挲。
是四海八荒的荒。
也是裴荒的荒。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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