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说?”
“她没说什么,只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
“哪种眼神?具体一点。”
“就你现在看我的眼神。”
章本硕转头去看电脑屏幕,假装打字,把键盘敲得噼啪响,接着问:“然后呢?”
“然后就没联络了。”柳平说到这里,情绪却不低落,攥紧拳头,眼里跳出亮白色的光,“我也想开了,不是自己的错,从小老师就这么教,课本上这么写,字典、报纸、书籍都是这样,为什么现在都变了?我不是固执,我只是不明白一件对的事,规矩也没说变,为什么大家都混着来?语言文字简化是个必经的历程,汉字从甲骨文开始,到金文、篆书、隶书、楷书……最后是简化字,本来就是为了交流沟通的工具,怎么方便怎么来,我也知道,可是教科书还没变,字典也没变,为什么都这么写?难道我以后的孩子上小学造句,就要写:现在在见,你在不说在见我就扇你耳光了吗?天哪!无法想象这样的世界!”
“所以我想好了,下一个一定要找一个志同道和的女生,什么漂亮、性格、身高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在错别字这件事上和我看法一致,这叫三观和。”
“然后呢?”
“第三个相亲对象是在杂志社里工作的校对编辑,我从没想过能碰上如此完美的女生。我和她第一次见面是在咖啡厅,那天她嗓子不舒服,不能多说话,她就在餐巾纸上写字给我看,她的字很漂亮,看得出来是用心雕琢过,却没有匠气,不止是在再、的地得、标点符号,她写出的每一句话都像一个完美的艺术品,她说这是职业习惯,会不会显得太古板?还说自己不太会发表情包,觉得还是用文字表达顺畅。我当场就想跪下向她求婚。”
“这不挺好的?”章本硕说,前面两个相亲对象告吹是再正常不过,可这个也吹的话,只有一个种可能,就是女方看不上男方。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柳平推了推眼镜,章本硕这才注意到柳平的鼻梁不高,离全面塌陷差不了多远,说话时只要稍微激动点,眼镜就会往下滑。“回去后,我先给她发了微信,问她到家了没,说明天有场最小公倍数的演唱会,听说黄宇也会rap出场,刚好有两张票,问她有没有时间。我们俩就这样一来一回地发消息,一直到了凌晨,然后我的心也越来越冷,把她拉黑。”
这情节的曲折程度超出了章本硕的预料,他跟不上柳平的话,打断,“她打字时也把‘在再’搞混了?”
“没有,和写字时一样,没一个错别字。”
“那就是标点符号了,她也用三句号代替省略号?”
“不是,省略号用得太漂亮,我都想停下来为她鼓掌。”
“那是为什么?”
柳平没说话,眼圈泛红,一只手顶起眼镜,去擦眼睛,半晌,才说:“其实我看到她在餐巾纸上写字的样子,我就决定了,就算她也犯那些小错误,我也可以原谅,一直以来,我觉得‘在再’是不可原谅的错误,心智成熟,接受过基础文字教育的人们不该犯那种低级错误,连这两个字都写不好,还能干成什么事?直到遇见她,我才明白过来,那是没有遇上对的人,都是借口,只要是她,不管什么错误,我都可以接受。可是——可是——呜呜”
柳平肩头抖动起来,不管如何去擦眼睛,泪水淌出来,止也止不住,章本硕递过一张纸巾,柳平含糊说了声谢谢,接过擦了眼泪,刚擦完,脸上又湿了一片,他攥着纸巾,不再去擦,眼镜上都蒸出一片雾气,遮住他的目光。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柳平被迫放弃那个相亲对象,光从那倾泄而出的泪水,和抽搐的肩膀,章本硕就能想象出一个让人心碎的悲痛故事,是车祸?是重病?是双方家庭背景的巨大差异?还是更狗血一点,前男友、前女友的感情纠葛……
章本硕突然觉得咨询有意思起来,这样说可能对来访者不敬,但就章本硕本身的感受而言是准确的,就是有意思。
本章说系统固然能将来访者最隐密的心私还有旁人对来访者的评价暴露出来,但章本硕也少了那份在深遂山洞内曲折探险前行,发现前方亮光的喜悦,还有那种单凭真诚态度和丰富经验,让来访者坦露心迹,挖掘过往伤痛,然后缓解、治疗心理症结的快感。
现在却都有了。
“不用急着说,我一直在这里听着,慢慢来。”章本硕又递去一张纸巾。
柳平却不接了,抬起头,眼镜在湿漉漉的鼻梁上滑到底,两只泪眼正和章本硕相对,眼白转来转去地闪,“她——她没用标点符号。”
章本硕不知道该看柳平的眼镜,还是他的眼睛,有那么一刻,他好像被四只眼睛盯着,不太确定柳平的意思,“没用标点符号,什么意思?”
“她一共发了七句话,每句话都没有标点符号,都用空格代替!逗号、句号、双引号、单引号、破折号!除了省略号!还有感叹号!感叹号多得快捅破我的眼镜!戳瞎我的眼睛!!!”柳平的眼镜终于掉下来,他熟练地接起来,擦掉积在镜片的水雾,重新戴好。(未完待续)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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