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她去谢恩也不过半个时辰就完事了,这还包括了中场休息和插播广告。
谢恩是有定例的,除了一年中的大型庆典,平日不能一大伙人拥着进宫的,有碍宫廷肃静,得分批次来;作为新出炉的一品夫人,又受了额外的御赐节礼,明兰得以在第一批进宫,幸福的沐浴皇恩,顺带在一幕肥皂剧中客串了把龙套。
本来第二日就该接着召见的,不过呃,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还能有什么缘故!这几日颐宁宫的那位不痛快了呗。”耿夫人性子粗直,口快道,“上头是娘娘们僵持着,咱们哪敢动弹,一站便是半响。”
钟夫人斯文的吹着茶叶:“耿家妹子,慎言。”
“慎什么慎,出宫门时,你脸拉得比车头拴的那马的脸还长!”耿夫人冷哼着。
钟夫人面孔涨红,段夫人连连咳嗽。
@明兰几乎要叹气了,转头朝小沈氏道:“事儿到底如何了。我这几日没出门,什么都不晓得方便说么?”最后一句特意转小声。
小沈氏最近正是心气爽朗,闻言,便豪气道:“有什么不好说的,今日一早皇上已下旨,什么都定下了,宫里放两千宫人。”
“这可是好事,利国利民。”明兰欣然而笑,宫掖空了一半,大约可省不少开销。
段夫人轻轻点头,语气温和:“的确是好事。那些子低等宫女,空等年华老去,终身也没个着落,有家人能投奔的还好,可大多还是老来可怜。皇上英明,太后和皇后也仁和宽宏,真是天佑人和,国家社稷之福。”
“可这回放出去的不光是低等宫人呐。”耿夫人压低声音,目光兴奋的发亮。
明兰笑的露出两颗白生生的可爱小牙齿:“那是自然,光低品级的宫女哪能凑足两千,若是真如此,那宫里的粗活岂不没人干了。”正常合理的裁员方式,应该是各等级都裁一点。
钟夫人忍不住笑了,她叫明兰的笑脸闪了眼,这种孩子气狡黠的笑法,她常在自家那五岁的小闺女脸上瞧见,便笑道:“皇后娘娘说了,如今用兵修河,处处要用钱,不但宫掖人手要少,各宫主位也得省减些。自帝后以下至嫔妃,还有皇子公主,都只留下定数的宫女,其余俱要遣散。当然,两宫太后也如此。”
“可是颐宁宫里的宫女宦官不是最……”明兰有些懵,心里一动。作为老资格的宫廷大佬,圣德太后身边的人远比新出炉的圣安太后和帝后多的多。
“谁说不是呀。”耿夫人语气中充满了幸灾乐祸。
“太后答应了?”明兰惊疑不定,怯生生的。
“听说朝堂上争执了几日。”段夫人柔声道,“可如今国库空虚,一边清查银子还没个眉目,皇上都愿意自行消减宫中用度,有几个人敢出声反驳。何况两宫太后能留下的人数已是最多了,比皇上都多呢。”
明兰心头敞亮,久久不能说话,僵在那里,皇帝这招可真狠哪。
水榭里安静了半响,才听见小沈氏开口。
“颐宁宫里这几日热闹的紧,有几位美人儿特别恋着主子,哭着喊着不愿离宫,正要死要活呢。”她的声音轻快好像要飞出去了,“今早内务府持着圣旨去颐宁宫领人,哦,头里的就是那两位千娇百媚的一”她愉快的拖长声,“可那日太后不是说了嘛,‘岁数到了,不好耽误了她们;这下可遂了心愿咯。”
水榭里再次安静下来,又过了半响,明兰幽幽道:“也不知她们会嫁给谁?”今天她怎么老是要烦心这个问题。
耿夫人对于任何有志于做妾的女子都极端愤慨,当下便冷笑道:“过日子还能有什么,干活,生娃娃,家里家外操持,哪个女人不这么过来的。只要肯好好过日子的,别起歪心眼,自能平安顺泰,能排上号娶宫中女子的,也差不到哪里去。否则,哼哼”
这声‘哼哼’极具威力,大约是违反《婚姻法》中关于禁止家庭暴力条例的内容。
话说,待真到了千里迢迢以外的北疆,一个小小兵头的妻子,也折腾不出什么结果来。若是安心过日子的平凡妇人,那反而是好事,若是那些以物质衡量幸福以纵横权贵为己任的奇女子,那就难说了。更何况明兰迅速瞥了眼小沈氏,一旦出来了,那几位特定女子的婚事,怕由不得宫里说话了。
段夫人笑着又扯了些家长里短的话题,气氛又圆融了;又说了会子话,明兰留她们用午饭,笑道:“今儿侯爷说了不回来,摆一桌好菜,还有山里野味,索性咱们吃些酒罢。”
邀请很诚恳,谁知道她们都婉拒了。
“不成,不成。”段夫人连连摆手,笑得开怀,“知道你这儿菜好,可今儿下午有事,我得回去。”钟夫人笑道:“正是,今儿刚进宫,家里都等着听消息呢,得回去。”耿夫人也道:“下回吧,待你这儿园子修好了,咱们说个日子,吃点儿酒聚聚。”
明兰笑了笑,转头看向小沈氏,嗔笑道:“那你呢。你可没一家子老少也照管呢!”
谁知小沈氏也摇头摆手,重重叹道:“我得去紫烟斋,我那小侄女要进闺学了,说好了陪嫂子去瞧闺阁女孩用的文房四宝,我特意预先订了套青玉的。”
“哟,好可心的弟媳妇呀。”段夫人打趣道,“郑家算是娶着贤媳了。"
小沈氏面色发红,不好意思道:“长嫂如母嘛。”
她最抑郁无语的地方在于,婆母体弱和蔼,一点不难伺候,但却有个全京城数一数二恪守礼法的大嫂,寡言肃穆,年岁又长;亲朋中无不敬重郑大夫人端庄贤良,她一个严厉的眼神过来,小沈氏比见了皇帝还怕。
明兰亲送众人出门,最后满怀同情的和小沈氏告别:“你知道我是最惫懒的,不爱出门,你若闷了,便来寻我说话罢。”
“废话,你这懒鬼,三回来找你,有两回你是从床上爬起来的。”
小沈氏心中感动,她从偏僻而来,无论习惯口音还是规矩礼数,一时还难以融入京中的贵妇圈子,在别人面前得端着,怕招人笑话,偏在明兰面前能放松。
明兰瞬间收回同情:“胡说,那只是湘妃塌。”
小沈氏没来得及回问一句‘有差吗’,便叫板着脸的明兰推进马车了。
因多少受了些刺激,用过午饭后,明兰也觉得不好太懒了,便不紧着睡午觉,叫人去唤蓉姐儿过来,她要查功课。兴冲冲的摆足了姿势,谁知蓉姐儿期期艾艾的,竟一问三不知。
问她书本上的字句,她答不出也就罢了,最离谱的是连二十四孝也答不出来,结结巴巴的胡乱编了几个,总算凑足了三分之一。不是有‘尝粪忧心’嘛,她就编了个‘尝屎烦恼’;有个‘埋儿奉母,她就编了个‘宰女吃肉’。
明兰险些绝倒。没了娴姐儿在旁督促激励,蓉姐儿的功课再度迅速滑落。
“兴许真有这些子事呢。”蓉姐儿脸色惴惴,小小声的辩解,“只是没流传出来罢了。"
明兰无力的看着小女孩,全无睡意。好罢,也不能全怪孩子。
她早发现巩红绡肚子里的墨水实在不多,不但教学枯燥,还学问有限,经不住提问,这也就罢了,还时居然有说错;想来她就算童年学过些子,这会儿也没剩下多少了。如此,学生既缺乏对老师人品的敬重,又没有对老师学问的佩服,教学自然失败。
其实,明兰自己倒能胜任。闺阁女子该学的全套《女四书》,《女则》,还有《节妇传》《烈女赋》
等一大堆封建毒草,她都认真学过;还有庄先生的旁听课,她更是获益匪浅。
教个把小丫头,那是绰绰有余。不过,她不愿意。
相处越长,明兰越发觉蓉姐儿生性似其父,野性又倔强,充满了对挑战既定规则的蓬勃兴趣,还满肚子歪理。前日她跟蓉姐儿说《女论语》中‘日高三丈,尤未离床’一章,这小丫头居然立刻用兴味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明兰一阵尴尬,费了好大力气,才跟她说明关于‘活学活用’的重要性。
上辈子的姚依依常打交道的大多是缺心眼的受害者和心机深重的被告,严重缺乏跟孩子的相处经验,这会儿就是她自己生了孩子,怕也不知该如何教养;何况这位非婚生子女乎?
思绪转了半天,纠结再纠结,加之适才听到的些许信息,为了自己的用脑卫生和精神健康,也为了小孩子完善人格的全面成长,明兰决定还是让专业人士来处理这个问题。
“这样罢。”明兰长长出了一口气,“你去上学罢。”
蓉姐儿眨巴眨巴黑亮的大眼睛,淳朴天真,如野生小动物一般未经雕琢。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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