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约还是自璟宗太子之位被废后,太后和晏珽宗少有的一次能和和气气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机会。
加之听闻璟宗的王妃有孕,于太后而言更是一桩喜上加喜的好事,让她暂时抛去了对晏珽宗的种种不满,竟然也能慈爱温和地唤他和婠婠一起喝盅汤。
晏珽宗将这日收到的来自河西镇西王府的文书递给太后过目,也同她说了加封柔宁之事。但是张垚佑文书中花了极大篇幅去为胡人宇文周之请官之事,他们都心照不宣地略过了。
没有人多提一句。
似乎他的确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膳后,晏珽宗亲自去偏殿收拾婠婠的东西,将她接回坤宁殿去。
平心而论,按照这个时代评价男人的标准来说,他的确也算做到了尽善尽美的地步了。婠婠跟他一闹矛盾就想着“回娘家”,躲到太后身边去。晏珽宗也花尽了心思给足了她面子,一次次上门苦求,亲自来将她接回去。
晏珽宗去看着宫人们打包婠婠的细软物件时,婠婠仍在母亲身边陪她说话。
她屏退旁人,从怀中取出那枚还沾着她体温的虎符给母亲过目。
母亲越发高兴起来,笑得几乎合不拢嘴。
“好、好、好呀!这下子,立储的诏书和禁卫军的调令都在我们手中,他日是不怕还有什么祸事了!便是有了什么变故,咱们也可以防身自保啊!”
可是转瞬间,太后想起了另一件事。
梦中那前世的宫变,燕王联合程邛道来杀她的长子诚仁皇帝时,诚仁皇帝并不是没有禁卫军。
但是那时她儿受奸人蒙蔽,所任用的禁卫军统帅吃里爬外临阵倒戈,反而帮着燕王叛党杀入宫中追杀她儿璟宗。
璟宗临死前密托亲信,想将自己的母亲、妻子杨皇后和他们唯一的养女柔宁帝姬等女眷送出宫外也未能成功,反使得杨皇后和柔宁被迫自焚保全名节。
这一世,想起了前世的种种,太后是想过再找那些贱人算账的。
不过在她找上门之前,这些人竟然都被晏珽宗以各种罪名早早弄死了,落得个全家流放、抄斩的下场。
她按住婠婠的手,语重心长地叮嘱:“光是虎符在手还不算完全,你还要恩威并施,让那些守将们对你这个皇后、来日从你腹中诞下的嫡子,或是日后有咱们选立的储君,忠心耿耿不敢悖逆!这才算真的稳妥了!”
婠婠点了点头,“母亲说得极是。现下的禁军统帅赵老将军年事已高,他膝下无子,只得一女嫁在老家宋州。我听五——我听他说起,这位老将军屡屡上表辞官,求换他回乡养老。他和我说,赵老将军也的确该退下了,如今正物色合适的人选顶上。”
母亲问:“那他说了想换谁没有?”
“大约是威宁侯,徐世守。他想将徐世守从灵璧调回来,外加这阵子腾出手来,还要把京畿各地的屯军全部选调一遍,裁汰老弱无能,换上精锐青壮之师拱卫王师……”
太后心中有了算计:“他不是你乳母的外甥么?”
华夫人连忙接口:“正是呀!虽说不是亲生,只是后来收养的嗣子。可是情分总归有的,我亦于他有恩。太后、殿下若是放心,我便去替殿下当说客拉拢他,一定让他对我们殿下忠心不二,来日一心向着殿下的嫡子!”
太后朝她满意地笑了笑,不过这还不能完全让她放心,她又道:“徐侯还未娶妻罢?这两日我再去咱们家中看看可有适龄的女孩儿……”
在太后的眼中,只有这样板上钉钉的姻亲,才能将双方的联盟关系牢不可破地固定下来。
婠婠赶紧摇头:“母亲!您别这般!我看未必有用……”
“怎么,我们陶家的姑娘难道还配不上他一个半路出家的泥腿子莽夫?我只没说呢,我们家的姑娘进宫做皇妃贵妃都是使得的,配他,还不嫌辱没了自家的门楣,他岂敢有何不满?”
先前太后是告诫过家中父兄,这阵子给族中亲近儿女的嫁娶之事,只挑些家世清白、简单的读书簪缨人家就是了,没必要再将女孩儿送入大富大贵之家,或是给男儿娶了高门显贵之女。
但这家世清白的读书人家,并非真正穷得吃不起饭了一边读书一边种地的乡野农家。
想被称赞一声读书人家,可知需要祖上几代考取了功名、留下了清誉才能换来的。
所谓清流的清,非是清贫,清流的流,亦非是流氓。
自谦之词罢了。
他们陶家出了一位太皇太后、一位皇太后,又是一位皇后,显然富贵已极,就是存心想低嫁低娶,那也是相对意义上而言的,他们眼中的“低门”,焉知不是多少人穷极一生都达不到的门第。
所以太后久居上位,理所当然、居高临下地认为,她若是愿意许嫁陶家亲族受宠爱的女孩给徐世守为妻,徐世守就应该感恩戴德、感激涕零,对他们死心塌地。
她母家的女孩自然也是个个出挑的,自幼饱读圣贤书长大,家中也不像那些破落户满口直嚷嚷着“女子无才便是德”,而是把女孩也当作男孩一般教养,教导她们能吟诗唱和,精琴棋书画,气质大方,温文尔雅。
旁人家哪来这样的本事对女孩也教养如此精细?
婠婠摇了摇头,“不是不是。母亲您别多心,并非是徐侯瞧不起舅舅家的女郎。只是我听五哥他说起,徐侯其实……早就心有所属,而且对那女子情根深重,一直痴心不改。所以母亲若是贸然许亲,只怕也笼络不了徐侯的心,又害得咱们家中的姑娘白被耽误了一生。岂不两失?”
母亲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他爱慕谁家的姑娘?”
在生养自己的母亲面前,婠婠几乎从来都是毫无保留的。见母亲追问,她也只得如实回答:“是漪娴。不过,漪娴她自己并不知晓。我也是偶然在皇邕楼听到五哥和他议事时提起,这才知晓。”
太后和华夫人她们都惊诧了许久。
华夫人喃喃不解:“他是怎么和陆家姑娘碰过面的?也不能罢……”
太后却没心思考虑这个问题,“这不好说。如今漪娴也和她前头那个人面兽心的男人和离了。若是和徐世守的这桩婚事能成,等一年两年的过去了,我倒是可以替他想个法子说成这门亲。再者,也可以让你嫂子书信里劝劝漪娴……”
“还是别了吧,母亲!”
婠婠觉得这样不好,漪娴才从那个贼窝里逃出来,又是积攒下了一身的病,她岂能为了一己私欲、拉拢权臣而逼嫁她、将她当作一件物件似的送给旁人?
先前问起她的近况,漪娴说,回了娘家后,她嫂子许观音转赠她不少田产庄铺。她打算等身子稍养好了些,便借着去道观清修的名头,去江南风景秀美处置办个小院子,带上三五仆人服侍,安安静静地养身度日即可。
婠婠觉得这甚好,她不想她再嫁给自己不喜欢之人,去受了男人的磋磨。
太后正要说些什么,宫人进来回话,说是陛下接娘娘回宫。婠婠便跟着晏珽宗回了坤宁殿。
……
八月二十一日是皇太后的寿辰。
在中午宫宴之前的所有时间里,是留给那些循规蹈矩的礼仪和各种仪式的。
文武百官、宗亲戚里献上寿礼,礼官唱和赞词,外加一套祭祀天地求神拜佛的祝祷下来,一整个上午也就过去了。
太后和帝后端坐在宝庆殿的高台上接受一轮又一轮的拜贺。
中午宫宴,皇后起身侍奉她用了膳,皇帝也亲自捧上一盅人参汤来。这场辉煌盛大的皇家孝顺表现仪式才算是大抵落了幕。
宫廷画师和史官们一丝不苟地跟随在主子们左右,以画笔描绘下圣章皇太后寿辰的场景,以史书记载关于这场庆典的规章仪式,并且需要着重记载太后的儿子儿媳是如何孝顺她、待她恭敬、讨她欢心的。
史书里头再没用的皇帝,为了给自己面上贴点金,都要着重表现一下自己是多么的孝顺。
直到宫宴毕,太后用完了膳,方移驾凝嬅殿,换了身稍家常些的衣裳,同众得了脸面的女眷诰命们一起听曲看戏,可以放松下来说些轻快的玩笑话。
而皇帝则在别殿陪侍。所谓陪侍,就是候在这等着“万一”太后宣召。
事实上这个时候就没有皇帝什么事情了,只需要皇后继续陪着太后就行,毕竟都是女眷在的地方,皇帝杵在那,大家都不敢随意说话。可是又不能说出去给人知道说:哦,陛下的生母过寿,原来他就陪着吃了顿午饭就跑了。
这多难听啊。
故就有了陪侍之说。皇帝换间离太后很近的别殿继续待着,召朝臣们随意说些话,打发时间罢了。
太后点了两出雅乐,丝竹之声顿时溢满了凝嬅殿。
也正是在这个当口,除了宗亲里关系亲近的王妃郡王妃们之外的女眷才有机会递了名帖进来拜见太后,为太后祝寿。若是太后想起这个人呢,就传她进来坐一坐,说会话。若是想不起来呢,磕了头,赏了银,也就打发人送出宫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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