婠婠这才略安下了心来,数着日子等他回城。
但是等到五月十五的这一天时,却有另一封急报再度传到了婠婠这里。
这一次,信使的脸色都是惨白的,见了婠婠更是浑身直抖,神情十分不对劲。
婠婠还未待他开口,心里轰然塌了一半,身上的暑气都在顷刻间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明明是这样的初夏时节,她却犹如被毒蛇缠上了身,身上泛起一层极可怕的寒意。
那信使也是浑身的血污,满身的汗臭,扑通一声,跪在婠婠跟前,良久不敢说话,连一句给皇后请安行礼的话都说不出来。
婠婠顾不得怪他,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嗫嚅着唇问他:
“——是什么事?是不是陛下出什么事了?”
信使重重给婠婠磕了一个响头,像是整个人一下子都砸在了地上,他从怀里掏出一张被油皮包裹着的信纸,双手高举着呈到婠婠面前来。
而婠婠头昏脑胀,在那一刻甚至恨不得自己可以逃离这个世界,她根本不想去接这份战报!
隐隐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了,她不想去看这个可能会让她痛苦的战报。
在颤抖着双手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时,婠婠心里忽地陡然生起一个让她自己都觉得好笑的猜测。
——还好还好,这信使身上并未戴孝,手臂上没有绑着白布。
到底,他人应当是无事的。
她还是接过这份战报了。
因为在这一刻她更清楚自己身上的职责。
她是皇后,是中宫,是国母,她不能逃避也不能退缩。
待她快速地看完了这封信报之后,忽地身子一软,整个人直直朝地上摔了过去。
还是守在一边的萃澜萃霜眼疾手快地扶起了婠婠。
“皇后陛下!”
“娘娘……皇后娘娘!”
婢子们声声疾呼,跪在下面的那个信使也顿时慌了神。
婠婠都不知道自己又是怎样被人搀扶到椅子上坐好了的。
那一瞬间她其实并不想流露出自己的失态和脆弱,她很想稳住自己的情绪和身体,可是忽然间五雷轰顶般的感觉砸过来,婠婠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人顷刻间抽走了。
更无法去控制自己的身体。
所以整个人都一下子稳不住。
她被萃澜和萃霜扶到椅子上坐好后,几人都不敢随意开口刺激她什么,两个婢子虽然也好奇和揪心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但是眼下她们也只能干着急,满头冒着汗珠地守在一旁等着婠婠缓过情绪来。
萃澜注意到,婠婠无力地侧首靠在椅背上的时候,眼眶里都已经氤氲出朦胧的水汽了,那泪珠在她美丽的眼睛里转了一圈,最后竟然并没有落下,而是被她生生逼了回去。
不过片刻的功夫,皇后已经回过神来了。
她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白皙的手背,像是在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并且清醒一点。
“你给本宫说清楚!陛下缘何会被巨石所伤!为什么数日以来昏迷不醒!为什么!”
那信使垂首下去,惶恐难言,但顶着元武皇后快要崩溃的眼神,他还是咬牙说了出来。
“娘娘不知,从柔玄到怀朔,本有一道极为险峻的峡谷,但却是行军的必经之路……”
这道峡谷下面是干涸的河床,被人走了几百年,后来就直接被人开拓成了一条行军道的。
魏军想要从柔玄到怀朔,若是不想绕远的话,就必须从这条峡谷的下面走。
但是这也是有风险的。
因为峡谷地形本就是兵家最容易偷袭他人的地形。
只要埋伏在峡谷上方,不论是往下面丢重石、丢火把还是丢什么,都可以以最小的代价对从峡谷下方经过的军队造成极大的打击。
许多着名的以少胜多的战事,都是靠峡谷取的胜。
皇帝当日是带着亲卫们欲连夜穿过这道峡谷,然后直接翻到峡谷上方,占据有利的地势,将可能埋伏在这里的突厥残兵以及曳迩王其木雄恩先围剿殆尽,杀他们一个措不及防的。
等到肃清峡谷上方的威胁势力之后,魏军的主力就可以直接穿过这道峡谷,前往怀荒。
而皇帝自然又是身先士卒地干起了这样领兵在前的事情。
本来,皇帝的决策也没有什么差错。
他在夜幕天黑之时穿谷而过,即便其木雄恩埋伏在上面,一时也很难在偌大的峡谷中发现魏帝及其亲卫的身影。
发现不了他们,上面的突厥人更不敢随意打草惊蛇。
但是偏偏其木雄恩这一次学聪明了些,使了个极歹毒的阴招。
他偷偷命人在那道峡谷的最深最险处埋上了无数的烟花和引线。又在那里留下了一个箱子,箱子中装着数只被绑住了鸟喙的、刚刚生产过的母鹰。
魏军经过此处,不可能不对这个大箱子有所怀疑,所以当他们打开这个箱子的时候,其中的母鹰腾空而上,在峡谷上方不停扑闪翅膀。
峡谷上面的突厥人和其木雄恩就知道魏帝已经行军至此,遂开始疯了似的向下面投掷巨石和火把,引燃烟火,并且想用巨石直接砸死下方的魏帝和他的亲卫们。
其实,这一招,本就是兵家里用过的手段。
北宋仁宗年间,宋军将领任福在好水川败于西夏的军队,西夏人就是以白鸽作为发动进攻的信号。
当时的将军任福带领将士到达一个名叫好水川的地方,发现路上放置了许多个木盒子,任福便直接命令将士们将这些木盒子通通打开。
谁知那些盒子里竟然装了一百多只白鸽。
木盒被打开后,白鸽飞跃而出,盘旋在宋军的上空,暴露了宋军的位置,也暴露了他们的存在,于是周遭埋伏着的西夏军队看到了鸽子发出的信号,瞬间冲出来从四面合围任福的宋军。
最后包括任福在内的六千多宋军阵亡。
是为“好水川之战”。
*
婠婠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停止了。
“不可能!不可能!”
她连连摇头,声音都像是变得不是自己的了,
“陛下就算没读过几本书,那他也不可能不知道好水川之战的!他素来谨慎小心、怎么可能会让人打开那个木箱子!不可能、不可能……”
“——陛下确实没准人打开那箱子!”
信使连连给婠婠叩首,语气也在这时变得极为低沉和绝望。
“陛下路过那里时,就立马识破了其木雄恩的计谋,让将士们全都不准触碰那个木箱子。可是娘娘……”
他想说,这就是天意啊。
在那个漆黑的峡谷里,不知何时从哪里冒出一只黄皮大耗子,竟然趁着魏军不注意的时候就偷偷推开了那个木箱子。
这才导致那些母鹰全都飞了出来。
是天意。
明明陛下已经足够小心了,为何天却不佑我大魏了?
*
婠婠眼前一黑,轰地一下又要晕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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