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室内旋即陷入一片死寂。
只剩下卫巽梦话一般断断续续的一声声呼喊。
潘太师等人都是一脸尴尬地离开了卫家,彼此缄默不言。
*
两三日后,渐渐有朝臣们的密信奏到了天子桌案。
众人皆是极言痛斥宇文周之包藏祸心,蓄意谋害准驸马。
他们骂他勾引崇清帝姬,挑拨帝姬和未婚夫不睦,又推驸马落水,意欲毒害驸马。
勾引帝姬和挑拨帝姬的罪名么,倒是他们从卫巽那些梦话之中直接推断出来的。
至于“宇文周之亲自动手毒害驸马”,那就纯属是这些人闭着眼睛想出来的论断。
他们自以为堂堂准驸马不明不白地在宫中落了水,一定是有缘故的。
然后闭着眼睛算了算,现在驸马最恨的就是宇文周之,最罪大恶极的也是宇文周之。
四舍五入,那一定就是宇文周之害的。
他们不敢说崇清帝姬的不是,帝姬就算有错,那也是好好的女孩子被男人教坏了。
都是外头男人的错。
这一次,就连已经老态龙钟、老到实在已经不能再老的太后的父亲、陶家的老公爷都艰难拄着拐杖入宫规劝皇帝。
“陛下、这、这宇文氏,乃是胡人外族,非我族类,异心歹志,实在是不可不妨啊……”
“臣年老矣,这辈子,最后一次托大一回,仗着自己也是崇清殿下的外曾祖父,是陛下的外祖父,斗胆劝陛下一回,宇文氏贱奴必要杀之除之!”
“那宇文氏都已经敢把手伸到陛下的宫闱之内,勾引挑唆崇清帝姬了,他、他这是想做什么?他接下来想做什么?”
“昔年胡将安禄山因为讨好了杨贵妃,在玄宗皇帝的宫闱之内犹如安插了自己的眼线,因为认贵妃做母亲,所以颇得玄宗的喜爱,对玄宗皇帝宫闱之事多半了如指掌。
如今这胡将宇文氏也把手伸到陛下宫闱,勾引讨好了陛下和娘娘唯一的侄女,他又是想做什么啊!咳咳……做什么!”
晏珽宗被这些人聒噪唠叨得头疼不已。
勉强打发走了陶家老公爷,他立马命人把宇文周之提审过来,还没等宇文周之跪稳在地上,他亦是烦躁不已、怒不可赦,一脚踹在他肩头,把宇文周之整个人踹到在地。
“你干的好事。”
晏珽宗抄起那些厚厚的奏章砸在他脸上,
“孤倒真想现在把你拖出去乱棍打死,反不必为了你花上这些心思!”
宇文周之跪伏在地:“臣罪该万死。”
“你的确是该死。”
皇帝冷笑,“现在你也跳湖里自裁了算了,这般一来,太后安心,驸马安心,朝臣们也安心,再无人到孤面前鬼哭狼嚎了。”
宇文周之轻声道:“可是臣怕殿下伤心……”
皇帝上前给他又是一脚,直直踹在他心口,把他第二次踹倒。
被晏珽宗痛骂又痛打过之后,这个人又灰溜溜地被撵了出去。
午间,他与婠婠又硬着头皮按照旧例去太后宫中为太后请安。
晏珽宗是真的浑身烦躁,而婠婠亦是唇瓣抿得紧紧的。
太后少不得在饭桌上又对宇文周之极尽谩骂,一再催促皇帝也将他弄死了了事。
晏珽宗提着手中的筷箸,眼神却有一瞬间的渺茫恍惚。
*
他是一定会成全宇文周之的,会保住他,也会成全他的侄女柔宁。
其实这是种很难说出口的情愫。
一者,是身为一个帝王,他对一个自己亲手栽培、提拔之人有着天然的爱才之心。
二则,就是他实在觉得宇文周之其实很像他。
除了他的亲生儿子之外,宇文周之是他见过的所有人里,最有几分像他的那个。
他年少时和徐世守算是一起玩到大的好友,可是徐世守在性格上与他并不相像。
反而是宇文周之那样不服输的、暗藏着桀骜意味的眼神,让他每每见之,竟真有几分想起自己少年时的模样。
感慨么?
那是自然的。
他又有些羡慕宇文周之。
同样是爱慕一个帝姬,爱慕一个贵女,宇文周之和柔宁数年来即便不曾相见也是渐渐两心相许。
而他和婠婠,却是直到成婚生子之后,婠婠的心才逐渐完全偏到他身上。
所以他也愿意为宇文周之谋划几分。
也算是成全了从前的自己吧。
*
是年六月末,驸马卫巽慢慢养好了身体,开始照常到官衙中上值。
而来自河西边塞之外的一个遥远庞大国度,乌孙国,也派遣了使者来到大魏的国都朝贡。
乌孙国与喇子墨国相邻,是魏室在河西之地两个最大的藩国。、
其实大魏和乌孙国这几年也断断续续时有摩擦
只是边上喇子墨国早已向大魏称臣,所以每每乌孙国王摩拳擦掌想要对大魏边疆略有骚扰时,喇子墨国都会提前对其发出警告,乌孙国王害怕受到喇子墨国和大魏的两面夹击,只好又一次次灰头土脸地收兵离场。
是以,大魏几年来也没有太把他们放在眼里。
乌孙使者自称自己是为贺天子圣寿而来的,只是临行之前,他们的先君突然去世,导致他们使团的行程也被耽误了数月。
所以最终错过了在魏帝圣寿之前来到魏都。
宫宴之上,皇帝十分大度地表示不介怀,又略微致意,向乌孙国先君的去世表示了几分惋惜。
话虽说是“惋惜”,但是皇帝和魏室朝臣们面上都是淡淡的微笑。
乌孙先王生性好战蛮横,而且还是那种不自量力的好战,乌孙国上下其实多半是不满他几次三番在大魏边疆关塞之处搞些小动作的手段的。
如今先君刚死了,继任的国君性格和先君又截然相反,最是胆小怯懦,所以才立马又派了使者来向大魏求和,当即俯首称臣,老实得不得了。
魏室上下自然乐意见到这种情况。
乌孙使者向皇帝献上寿礼之后,旋即和魏朝官员们商量起了两国长久议和的大小事宜。
其中就包括最常见的一项,和亲。
和亲。
是时,朝臣们不免对刚刚订婚了的崇清帝姬感到庆幸。
因为乌孙先君的突然去世、继任君主的软弱求和,完全不在大魏君臣们可以预料干涉的范围之内,所以他们就把唯一成年帝姬崇清帝姬的婚事给定了下来。
假如当时崇清帝姬没有定亲的话,现在说不定很大概率会被嫁出去和亲。
也算是她命好,侥幸逃过了。
只是接下来要轮到哪个宗室女,这可就不好说了。
因为,一贯对和亲之事向来嗤之以鼻的元武帝,这次竟然也是默许和赞同的态度。
乌孙使者们来到大魏之后一贯谦卑恭顺,在和亲之事上却难得态度略有强硬。
他们咬牙要求要和魏室现在已有的帝姬进行和亲,不希望魏室君主为了糊弄他们,随便册封一个远支的宗室女来随便打发他们。
现在已经有的帝姬……
那不就只有皇帝的侄女崇清帝姬和皇帝亲生女儿永兕帝姬?
崇清帝姬已有婚事,而永兕帝姬尚且年幼,又是陛下和中宫皇后唯一的女儿,素来得宠,如何能轻易把永兕帝姬嫁出去呢?
当日在皇邕楼里,立马有阁臣站出来反对:
“我大魏皇帝陛下仅有一女,永兕帝姬尚不足五岁,其年尚幼,便是定下和亲之事,也要至少十年才能允诺成婚,如此拖沓,岂非伤了交好之意?”
乌孙使者却道:“我君的幼子也才六七岁的年纪,不如就先定下婚事,等我朝王子和永兕殿下都长大成人了再行婚礼,可好否?”
这话传到了太后的耳中,立马吓得太后七魂六魄丢了一半,连带着对宇文周之的谩骂也忘记了,整日开始愁起了和鸾。
一时又开始骂起婠婠:“他们要把你女儿嫁出去了,你这没良心的东西,竟然半点不急!我的亲孙女就这么一个,你们要把她嫁出去,是要割我的肉、送我去死啊!”
婠婠无可奈何:“家国有需,和鸾身为中宫嫡女,陛下长女,不能不为百姓思量,即便是我这个母亲,也只能忍痛割爱。”
说话间,永兕帝姬和乌孙王子的婚事似乎就要板上钉钉了。
太后日夜不安,唯独这时,崇清帝姬站了出来,主动愿意说要代替永兕帝姬出嫁。
她亲自求到了太后跟前:
“祖母养育我一场,祖母、叔父叔母和我父亲母亲给了我这样尊贵的身份,求求祖母让我报答一场吧。阿鸾妹妹还小,也是祖母血浓于水的亲孙女,她不能离开祖母。
祖母,柔宁愿意去,求求您就让柔宁一起去吧!”
太后心里其实也有些私心,只是面上不好说出来。
柔宁这个养孙女她虽然也是真心疼爱,但是人么,五根手指伸出来还有长短的,养孙女和自己亲女儿生的亲孙女,她更疼哪个,自然是不必多说。
若是可以不和亲,她也真心希望一个孙女都不要嫁出去!
可是如果非要取舍一个,那、那……
那还是留下和鸾吧!
那一日,柔宁趴在太后的膝头哭得伤心,“祖母,为了宇文氏的事情,我也伤了祖母的心,如今,就当是叫我弥补祖母一场吧。祖母,柔宁以后走了,祖母也别再生柔宁的气了……”
太后也是老泪纵横,“柔宁啊……”
于是这年八月初,皇帝收回旨意,以“家国有需”为理由,不再重提崇清帝姬和卫巽的婚事,转而将侄女嫁给了乌孙国王的王子。
元武十年九月初,崇清帝姬自魏都出嫁,皇帝遣宇文周之随行护卫。
太后对此并未表示不满,还十分惋惜地道:“可怜柔宁一直喜欢那孩子,哎,罢了,就叫那孩子送她最后一程吧,也算了了柔宁的心思了。是我对不起柔宁。”
崇清帝姬远嫁和亲之后,帝姬的父母镇西王夫妇也很快离开了京师,回到了自己的封地。
宫里,一切又似乎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太后时常还是想起柔宁,一提起就是惋惜,也为自己表现出来的偏心而感到愧疚和心虚,时常催促皇帝派遣使者去乌孙国给柔宁多送些母国的东西,看望柔宁。
云州方上凛在元武十年的年末回京,此后在京中任职,和妻子一家五口生活得和乐美满,在京中也是极惹人羡慕的一家子。
元武十一年的正月,来自乌孙国的消息终于传回了京城。
——乌孙国王说,他不准备让自己的王子迎娶崇清帝姬了。
他希望让自己的外甥,自己姐姐的儿子来娶帝姬。
——他姐姐的外甥,就是随行护送崇清帝姬的魏室将领宇文周之。
*
这位乌孙新国王在信中极言诉苦自己微末之际的遭遇。
原来他也曾经是被废过的太子。
因为几十年前乌孙国政变的影响,他这个王子也一度成为庶人,至于他一母同胞的姐姐姐夫一家子,也被陷害得沦为奴隶,姐姐当时已经有了身孕,从此就和姐夫都被人流放,了无音讯。
等到他翻身又重新成为了王子,再想去找姐姐姐夫的消息时,却得知姐姐姐夫数年前就已病逝,姐姐昔年做奴隶的时候生下一个孩子,那孩子也被人当做牲畜一般卖掉,再没了下落。
他因此数十年来再难心安。
这一回,因是为了和亲之事见到了来自魏室的将领宇文周之,他这才发现这的年轻人长得和他很像,也像极了他的姐姐姐夫。
于是细问之下,这才发现原来这年轻人就是他流落外地的亲外甥!
正巧这时崇清帝姬因为来到乌孙水土不服,生了一场病,所以和乌孙王子的婚事也一直没有举行。
乌孙国王原本希望将外甥留在自己身边,自己来好好弥补外甥前半生的坎坷际遇。
但是这外甥却说,自己已经是魏氏臣子,不论身上流着什么样的血液,他都只会效忠于魏室的江山,不愿再留在乌孙了。
于是乌孙国王看到崇清帝姬水土不服、外甥毫无留恋之意,一拍脑门,想到了另一个好法子:
那就请求让崇清帝姬和他的外甥和亲,成婚之后,让他的外甥继续带着帝姬回到魏室。
如此,帝姬不必再忍受水土不服的苦楚,他的外甥也可以继续效忠于魏室,而两国之间的和亲大业,也被顺理成章地完成了。
岂不是两全其美?
同时,这个乌孙国王也坦然地向魏室皇帝说了自己的私心。
他说,自己的外甥因为是异族人,如今又被人知道还是异族国王的外甥,即便外甥以后想要留在魏室为臣尽忠,恐怕也是容易受到猜忌的。
他既然不能留住外甥在母国乌孙,就希望给自己的外甥安排一桩好婚事,当做给外甥的一点助力,若是自己的外甥娶了魏帝的侄女,将来就能保证让他的外甥可以在大魏平平安安地度过一辈子了。
乌孙国王为此而询问魏室皇帝的意思。
晏珽宗当即表示同意。
同时他也说,如今乌孙既然向大魏称臣纳贡了,那么都是魏室臣下,他亦不会为此向宇文周之起疑。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是此道理。
于是,得到了魏帝肯定的答复之后,元武十一年的三月,乌孙国王在乌孙为外甥和魏室帝姬举行了盛大的婚礼,然后浩浩荡荡地再命人送崇清帝姬一行人原路返回大魏。
元武十一年的七月末,崇清帝姬和宇文周之终于回到了母国大魏的都城。
这一次,是以夫妻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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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还有一章,他俩的故事就洗完啦!
之后都是婠婠amp;麟舟一家四口的故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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