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睛一看天已大亮,伸了伸四肢,感觉浑身酸痛,然后努力站起身走到洞口,看见火堆依然明亮,师父卷缩在旁边已然睡过去。他应该是在群狼的声音消失之后躺下睡着的。我走到他身边,看到这个老人一脸倦容,深深的皱纹里藏着许多灰垢。
不管他以前在江湖上头顶有多少光环,都已消失殆尽,他现在跟一个普通的老人没什么两样。
我不忍心叫醒他,独自朝昨晚交战的地方走去。
这里方圆数里之内地势平坦,但草少砂多,晨光之下,地上留下很多杂乱无章的脚印。大多数是狼迹,中间稀稀落落夹杂着我和师父的足迹,有深有浅。还有很多大小不一、形状不规则的血迹,颜色已变黑,分不出是人血还是狼血。我沿着昨晚群狼合围的地方走了一大圈,心中渐渐涌起一阵阴冷的不安感觉。
我没有发现昨晚被我们杀死的狼。也就是说,群狼带走了所有的尸体,包括残肢。
它们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劲带走所有的尸体?
我首先想到的,是狼群战后心怀极度的愤怒和悲伤,不忍扔下同伴擅自离去。它们为了共同的目标而来,早已准备一起承担所有后果,不推脱、不逃避,就算死了,仍然要与大家共同进退。我觉得,它们带走的不仅仅是尸体,还背负着更深的仇恨。
狼群比江湖上任何帮派更严密、更义气、更加同仇敌忾。
我回头撒腿狂奔,片刻回到火堆旁。师父仍然闭着眼,我大口喘气还没说话,他先问我:“有什么发现吗?”
我喘气奇怪地问:“你知道我去哪儿了?你没睡着?”
师父睁开睡,坐起身答道:“我要是睡着了就不知道你从我身边走向哪里,还怎么做你师父?”
我问:“你也知道狼群何时离去的?”
师父:“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狼群带走了所有的尸体,连一个爪子都没留下。”
师父叹了一口气:“这点我早料到了,它们不会留下尸体给我们做粮食的。”
我长长呼了一口气:“怪不得它们要在最黑暗的时刻悄悄离开,是因为背负尸体,怕我们趁机追击。”
师父幽幽地说:“我没料到的是,它们能这么忍辱负重,一战失利之后,便立即沉寂下去,然后等待最好的时机带着死去的同伴撤离。”
我说:“看来只要我们不死,它们准备耗上一辈子。”
师父沉吟了一会,神情冷漠地说:“这对你而言也许并非坏事。”
我大为不满:“老王,你又来了。天天被一群狼盯着,随时可能会被撕成许多块,这辈子再也别想睡个安稳觉,这能算是什么好事吗?你还说风凉话?”
师父仍然冷漠:“你如果真要想做大侠,就不能活得逸。人必须有反面力量的激励,才不至于沉沦。你有了群狼这个敌人,在武功上就永远不会松懈。你也不想永远做个只能欺负兔子和狐狸的大侠吧?”
我感觉他说得有道理,可听着就是不舒服。
我叹道:“话虽如此,但被逼着做大侠,像赶鸭子上架似的,就算真做成了大侠,活得又有什么意思?”
师父笑了笑:“在残酷的江湖上,你武功再高,也很难掌控自己的命运,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你还想追求有意思?闯荡江湖即便可以看成一场游戏,那也是它在玩你,而不是你玩它。你以后就会明白,每个人的江湖形象,实际上是这个江湖所塑造的。人就是这么无奈。”
我一时无话可说。师父开始烤狼肉,不久之后扔了一块给我。我接着,张嘴咬了一大口,第一次觉得吃狼肉像嚼蜡,索然寡味。也许是昨晚吃得太多,仍未消化,也许跟现在的心情有关。
他说:“吃饱一点,今天的任务,是去考察一下附近的地形,还得研究群狼经常在哪儿出没。既然这是一场持久战,我们就得对它们了解得很透彻。”
一说到地形我就来劲了,炫耀道:“方圆十里之内,我闭着眼睛能走几个来回,什么地方有几个老鼠洞我都知道。”
师父不屑一顾:“光知道哪儿有老鼠洞有什么用。你从没用战争的眼光分析过地形,你知道哪里可攻、哪里易守、哪里能埋伏、哪里能撤退吗?”
对这一连串的问题,我哑口无言。我这才知道,换一种眼光或态度,周围的一切便都是那么陌生。
我只知道,群狼每次都是从北而来,往西退去,荒原自北向西被它们踩出了一条宽阔弯曲的狼道。
我还知道,从住所往东北大约七八里的地方,有一座山岗,顶上是十丈见方的一块平地,这是方圆十里之内的最高点。山顶只有西面一条小道,那是我踩出来的;南北两面荆棘遍布,无路可通;而东面是一个悬崖,下面深不见底,我从来没有下去过。
我不知道的是,一年之后,那块山岗顶上的平地,成为我前期江湖生涯的终结点。
那里,也是师父生命的终结之地。(未完待续)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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