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裴华直愣愣地杵在那里,大约是看到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李曼小碎步跺了跺脚,又将冻得微微发红的双手拢在嘴边呵了呵:“裴华哥,里头挺暖和的,咱们别站在屋门口挨冻了。”
可是裴华还是没有挪窝,这会子周围只他们两人,再一起进了屋,不太好,裴华咳了一声,“咳,有什么话就在屋门口说吧。”
看来不是裴华没反应过来,而是惊讶于裴华过好恢复状态的自己没反应过来,当下就有些羞更有些怒,“怎么?现在连句话都不能说了?”
这下从口气到做派才是平时的李曼了。
“什么话?”裴华并没继续在这个能不能的问题上纠缠,直奔主题,虽然只有三个字,但是语气很平静,并听不出多少不耐烦或者情绪的波动。
低下头看了看裴华的腿,李曼又收了语气的锋利,缓下口气:“裴华哥,上次的事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至于什么事,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裴华听出李曼语气里有自责的意思,微微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
声音平稳温和且真诚,显然是出于真心,不过这并没有让李曼高兴,相反的,一团怒火“腾”地就从脚底板只往脑门钻,裴华越是风轻云淡,越是显得他其实对自己的不在意,他的这句“没有”说不准还有不少解脱的意味,幸好自己当时因为嫌弃而主动撇下了受伤的他,不然哪里能让他这么轻松就如了意?
裴华是个素日胸襟坦荡的人,自然并没有这么些弯弯绕的意思,当时别说李曼,就是杜芊芊他也是不打算连累的。这也侧面说明即便李曼和裴华打小儿这么一起长起来,但是相处时间并不能说明一切,真正的了解还真不是光有时间就够的。
就如同李曼误解了裴华,当李曼因此发起脾气来的时候,裴华也颇为愕然。
“不怪我?那意思还得谢我了?!”嗓音突然尖锐起来。
裴华蹙了蹙眉,人来得突然,情绪来得也莫名。
不等裴华吭声,李曼推搡了一把裴华:“不让我进,我今儿还偏进去瞧瞧!”
毕竟腿伤未愈,且又是不妨之下,裴华被推得趔趄了一下,李曼已经进了屋内,摆设和平时一样,也不一样。
仍是之前简简单单的床和桌子,但是氛围大不相同了。
火盆里的炭烧得红彤彤,床上是新换的厚褥子,蓬松柔软,同屋外头白惨惨的严寒一对比,暖和舒适。窗台上也不再是光秃秃的一片,不仅擦拭地十分干净,还多了摆设。不是冬日里人们常折的梅,而是两三枝金银木。木本的枝条遒劲老怪,枝条上小小粒的果实点点红韵,颇有意趣。
这种摆设,村子里除了杜芊芊再没第二人。起先杜芊芊还真不太十分辨认得清,只觉着看样子很像茱萸,还是樱子告诉她,这叫金银木。长着深红透亮的小圆珠子,或两个并作一排、或三四个攒成一小簇,镶嵌于枝头,与苍绿的叶子互相映衬,虽不起眼,但很是有趣,随手从枝密处折了几条,樱子见状也学着折了些,于是就有了三户人家里的新鲜点缀。
不仅是视觉上的享受,金银木的花里有蜜腺,是很优质的蜜源,果皮里幽幽地保存着一些金银花独特的蜜香,有点像玉簪。
整间屋子处处都是杜芊芊的风格和气息,李曼看得心里的那股子酸和恨直满溢而出,恨不得上前去将白瓷瓶里头的金银木给撅折了、踩烂了。
而门口的裴华并没有跟着李曼进屋,本来身子是在屋内的,此时已经站到了屋外,李曼瞧着那张让自己惊艳的脸,刚才有多惊艳,现在就有多懊恼悔恨。虽然桌子旁倚着根拐杖,但是裴华没扶着也站得很好,之前一直躲在心里角落里不怎么见得了光的想法,如同盛夏的藤蔓,不受控地拼命冒出了头,不是说脸会破相、腿会残疾吗?怎么就都好了?为什么之前大夫说的都不作数了?!
李曼的表情有些扭曲,直勾勾盯着窗台上的金银木,从裴华的角度看,都能看到她后槽牙那里鼓了起来,明显是咬紧了牙根。
从刚刚叫门到现在,李曼的情绪波动太大,裴华看不明白,他不知道李曼今天为何而来,其实何止是裴华,到了这一步,李曼也不知有什么好说的了。
如果隔壁二嫂子说的不是真的,裴华仍然躺在床上,脸上是疤、腿上是伤,李曼不仅会道个歉,还会拿出几两银子来嘱咐好生养着,可偏偏不如她的意,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
裴华正为难着,由远及近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李菊花的声音穿透力最大,谈论着今儿的喜宴菜挺硬、吃得尽兴云云,看来是喜宴散了,裴华有些着急,等下杜芊芊和大山哥他们见了,总归有些不妥。
看到原本云淡风轻的裴华一下子有些急,如同烈火上头浇了勺滚油,李曼如何不知因为上心才会在意、才会着急,对着自己的那些所谓“不怪罪”,只不过没放在心上罢了。
怒极反笑,李曼“哼”地冷笑了一声,裴华正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李曼一屁股坐到了床边上,你不是着急怕杜芊芊看到吗?我偏生不走了,不仅不走了,还坐你床沿儿上,急死你!
“你站屋门口做什么?厚袄子也没披,年节下的作祸呢?”裴大娘瞧见裴华就穿了个贴身袄儿、站在屋门外头,人还没进院门就嚷嚷着怪裴华,而柱子一溜烟窜到裴华跟前,“小叔,今儿我吃了好多好吃的!”拿两只比划了个大大的圆,一边比划着一边很自然地往裴华屋里一看。
“咦?”
叔侄俩一高一矮罚站一般同时站在了屋门口,引得原本打算直接各自回家的其他人也停了脚步,凑到裴家院子来瞧瞧这柱子到底看到啥了。
第378章 倒霉的槐树
“干啥呢?杵在那儿?”柱子挺着吃得饱饱的肚子站着,李菊花刚刚在饭桌上,悄悄儿地将勒在柱子小肚皮上的裤带松了松,转而勒在肚子底下,为的是能多吃些,不然棉裤的裤带恰好绑在肚子一周,吃多些就勒得慌了。
现在柱子站在屋门外的风口里,勾着脖子往屋里头瞧,肚脐眼儿空空地没个遮挡,李菊花担心他着凉,她是所有人里第一个到的,迈着大步跨到柱子跟前儿,儿子比啥都金贵,李菊花先不去管他瞧着什么,先两手提着棉裤的裤带,使劲儿往上一提,几乎将柱子提地半离地,裤带牢牢地重又将肚脐眼儿严实盖住,接着将上头的袄子下摆使劲儿往下一捋了捋,盖在了棉裤的上面,这才放了心。
给柱子收拾完也就几下的功夫,忙完李菊花就探头往屋里一瞧,哎呦!怪道叔侄两个这样式儿的呢,这个祖宗怎么来了?!
李曼的到来真是让院里院外所有人都感到惊讶,而李曼本人毕竟是村里门楣最高的娇小姐,屋外那些人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她怎么会听不到,何况她刚刚只是气得脑袋发热想要气一气杜芊芊,可恨杜芊芊乃至杜家所有人连个鬼影都没见。
这下子再也坐不住了,李曼在李菊花和裴大娘意味不明的目光中站起了身,这婆媳俩还真不怕她不起来,难听点说,光脚的还不怕穿鞋的呢,她一个千金万金的大小姐坐在了大小伙子的床上,反正自家不吃亏,因此都没上前劝说,甚至屋子都没进。
脚下的泥地仿佛灼人一般,李曼冷静下来,自觉站不住,可就这么走了,岂不是让这些人笑话,走到裴华跟前,轻声道:“裴华哥,刚刚是我不好,你能不能……”说着朝盯着她瞧的围观人等望了望,示意了裴华自己当下的难堪处境,“能不能送我出去?”
李曼知道裴华是个心软的,何况这要求并不过分,她料想裴华也不会拒绝自己,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以前拼了吃奶力气撮合裴华陪李曼的裴家婆媳,这会子却抢在了裴华前头拦住了。
“妹子,你这是许久没来了,不知道内里情况。别看华子这么站着四平八稳没事儿人一般,可到底也仍在病中,这样,嫂子送你,要不然,我和娘一同送你,你看咋样?”这时坏话反说的典型,明里是给台阶,其实在场的谁听不出来,这婆媳俩不想裴华同她再扯到一起?
李菊花说着就安排上了,和杜芊芊再不对付,那也是内部矛盾,经过上次的事儿,李家这根高枝儿是甭想了,别再弄黄了隔壁杜家财神爷,鸡飞蛋打岂不是倒霉催的。裴华这小子容易心软,若是等等李曼再掉几滴泪,拉拉扯扯地说不清,她甚至请神容易送神难,何况这尊神上头有村长、县丞罩着,轻不得重不得的。
“勇子,你这做哥哥的也真是不上心,外头多冷啊,快馋了华子进屋去!”李菊花嗔怒地怪着自己男人,努了努嘴给了个眼色,示意他有点眼力劲儿,裴大娘那里也往外赶瞧热闹的邻居:“刚吃了个饱肚,别站风地里头吹积了食,赶紧回家暖暖吧。”
趁着裴勇反应过来去搀裴华的空儿,李菊花趁热打铁,凑到李曼跟前,满脸陪着笑:“姑娘,单嫂子陪着你还是带着你大娘一起?”
看李菊花表里不一的笑,李曼恨不得撕撸她的脸,不死心扭头去瞧裴华,裴华已经由裴勇缠着往屋里走了,站在外头这一会子,被寒气一吹,气色没刚才那般红润,却显得湛青的额雪白的脸来,李曼不由得又叫了声:“裴华哥――”
李菊花心下着急,想着这姑娘也忒不讲究了,以前喜欢得什么似的,受个伤人就跑没了,推了个干净,这会子又来,不管是不是想着“吃了吐”这主意,总叫人无端为难,算个什么事儿啊!
“哎呦,好闺女,嫂子面儿还不够大啊?这样,娘,咱们一起将小曼姑娘送回去!”还不算,更伸手轻轻拉了下李曼的袖口,其实这力道对于李菊花而言,还不如挠痒痒的,但是李曼心里那口郁结之气已经漫过嗓子眼儿了,她一直都不太看得起除了裴华之外的裴家人,更是觉得李菊花市侩俗气且爱贪小便宜,同裴华成了亲后是能不来往就不来往的。
今儿的一身月白绫子棉袄儿在裴华那里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眼下袖口被李菊花扯了,李菊花是刚吃了喜宴回来,光是为了给柱子抢菜那就没法儿吃得仔细讲究,难免手上沾了点子油星,李曼眉头一皱,直接将袖口从李菊花的指头缝里扯出来:“你有什么面子?少跟我拉拉扯扯!”
语气尖锐,竟是一点情面没留,李菊花手虚捏着,真真儿是没面子极了,立刻就想回嘴,要论吵架,十个李曼也不是李菊花的对手,再如何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能吵得过荤素不忌的妇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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