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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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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行携有禁中侍卫并西厂番子的人马离开京师,一路几近车马无歇的向西驰去。

陆路原比水路颠簸数倍,车马劳顿之下,容与不免渐觉疲惫,幸而有林升照顾饮食,日常闲下来还会陪他说笑解闷。

行至河南境内,突遇天降暴雪,不得已容与只得暂缓行进,命一行人等在驿馆稍做停留。

“大人,咱们会在这里待多久?”林升一脸担忧,“行程受阻,会不会延误救灾?”

容与也正惆怅,不知这场雪要落到何时,官道又什么时候才能清扫干净,不过还是尽量宽慰,“皇上已调派甘肃周边府县的官员,先行去安抚百姓,赈济粮食和过冬衣物,只等太仓银和粮食一到,便可按户籍再行下发。待雪稍微小些,咱们也就能再上路。”

林升摇了摇头,撇嘴道,“那些官员可不见得靠得住。大人自小生在京城,没遭过灾不知道。举凡有大灾的时候,可就是这帮地方官和乡绅们发财的好时机。朝廷的赈灾钱粮,倒有多数会落在他们口袋里。”

“那些大户趁机勾结官吏囤积粮食,过后再倒卖给百姓,什么事儿做不出来?我当年就是因为家乡遭灾,这才一路从惠州入了中原,后来又被拐子卖进宫里头的。这些事儿倒也没少见。”

容与虽没经历过,然则这些年史书读下来,也知道林升所说,原是历朝历代在赈灾过程中的流弊。元末流寇盗贼四起,很大程度也是因为灾年时,百姓没有吃的,只得以树皮充饥,继而引发出易子而食的惨剧,无以为继的灾民只能聚众为盗,强抢乡绅——这也算是官逼民反,活生生的案例。

“唉,大人也别忧心了,您是钦差,到时候那廖通也得听您的,咱们只盯紧了他也就是了。”林升见他面色沉郁,贴心的递上一盏茶,“这是我特意带的阳羡茶,虽没有好水,这会子凑合着喝些,也算聊胜于无。”

容与笑着谢过他,因提到阳羡茶三个字,脑海里又浮现出那晚在他的居所,曾为沈徽煮茶的事,彼时给他煮茶,用的也正是阳羡茶。

明明都已离开了,竟然还是会想起他。容与轻轻一哂,只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难控制,这份忠诚俨然已是无可救药。

“大人再尝尝这个,是我吩咐厨房新做的。”林升又奉上几份点心,一盅盖碗里竟是清炖狮子头。

容与只吃了一口,顿时赞道,“香糯味醇,好手艺。”心下却不免生疑,“眼下咱们在豫界,哪儿来的这么会做淮扬菜的厨子?”

被他一问,林升立刻目光闪烁,支支吾吾起来,容与更加疑惑,“阿升,你如今也不跟我说实话了?”

林升挠挠头,冲他憨憨一笑,“您这舌头也忒好使了,我就是想瞒也是瞒不过去,咱们这儿,确是有位精通淮扬菜的大厨,只不过不是驿馆的人罢了。”

到了这会儿,容与已隐约猜到,却到底难以置信,“她人在哪里,请她来让我见见。”

“唉,看来今儿不见都不行喽。”林升哂笑着冲门外喊道,“我说方姑娘,您可以出来了。大人要见你。”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量颇小的内侍走了进来,垂着头一直走到容与面前,缓缓抬眸间,容与已认出来,果然是从扬州跟了他上京,一直被安置在他府上的方玉。

“胡闹!”架不住一阵气恼,容与转顾林升,“谁许她跟来的?”

“是奴婢自己要来的。”方玉抬起头,目光灼灼,“您别埋怨阿升,是我死乞白赖求了他,他没办法才答应带上我的。大人,自打您回了京,再没来看过奴婢一次,奴婢成日在家什么事都不做,阿升又把您每月的俸银拿来给奴婢打点花费,奴婢白用您的钱,可从来没伺候过您一天,您知道奴婢心里头多过意不去,多难过么?”

容与摇头,“你要是觉得闷可以告诉我,我让人陪你在京里转转也就是了,何苦跟这一趟,我是办差且还是赈灾,不是去游山玩水。”

下意识看一眼那长衫底下的莲足,她此时虽套了内侍的靴子,但想必不会舒服,也不知道这半程路下来,是怎样熬过来的。

“奴婢没想去游山玩水!我知道大人是去办正经事的,难道正事就不能带着我么?可见您还是嫌弃的。奴婢又不给您添麻烦,只是想着,您身边只有阿升一个人,他是男孩子心哪儿有那么细,万一有什么想不到的呢。奴婢是真心实意来照顾您的,您大可不必替我担忧了。”

这一番话说下来,神情是亦嗔亦喜,容与看在眼里,淡淡道,“谈不上嫌弃,既然你执意要跟,我也拦不住,路上若有什么不适,你只管告诉我,别硬撑着就好。”

对外人不好太作色,说完,他转顾林升,却已是一脸严肃,“这事你办的不妥,隐瞒我在先暂且不提,只是我一个内臣,出门办差还特意带了女眷,让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会怎样大做文章?你没有想过这里面的利害吧?”

林升一愣,瞬间臊红了脸,嚅嗫道,“是没想那么多。我见她求得可怜,这才答应的,早知道会给您惹麻烦,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同意……那,那眼下她已经跟了来,咱们就一直让她扮成内侍别露行迹,这样总行了吧。”

容与轻轻一叹,叹过复笑了笑,“我也不是怕麻烦,反正麻烦总不会断的。你只记得以后做任何事前,都要想清楚结果。”说到这儿,他不禁笑出声,“其实你这一回算计我,倒是挺周详的,到了这里才肯让她出来见我,必是想着已经跟了半程,我就是再不情愿,也不好大费周章的把人送回去,对不对?”

方玉已听出他肯留下自己,心情甚好,抿嘴笑道,“这却是阿升的主意呢,可见他还是了解大人的。您可千万别再怪他了,他这一路都担心死了,就怕您骂他。”

“才没有呢,大人别听她乱说,您也从来就没骂过我。”林升讪讪的,为转移话题,瞪着眼睛嘱咐起方玉,“倒是你啊,既然来了,就好好服侍大人,没事多做点可口的东西,大人虽不挑食但是也有自己喜好,你用心学着点吧。”

方玉忙笑吟吟的应了,“大人也不必觉得奴婢没用,奴婢是苦出身,当年淮河水患的时候,也曾做过灾民。虽然那时还小,可也记得个中辛酸,还有官老爷们的嘴脸,说不准,奴婢到时候还能帮到大人呢。”

容与面上微微一笑,心里却略有些发酸,天下灾祸不断,到底多少小儿女流离失所,眼下身边最近的两个人都是如此。而他具身体的原主呢,想必也有个凄凉的童年,不然何至于卖身入宫为宦,可见世道艰难,苦的永远是底层百姓。

只是那时他绝想不到,方玉竟会真的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助他解决掉一个棘手麻烦,令他心生感激的同时,也牵扯出彼此,长达十余年的纠葛恩怨。

第51章 民心

及至二月底,一行人等才到达天水城外。户部侍郎邹廷和急于休整,容与从善如流,先跟着他进了城,随后说起要四处走走,让人单预备两匹马来。

邹廷和只道他一介宠臣,养尊处优惯了的,连日来又风餐露宿,这会儿想必忍耐不得,要去城内大馆子改善伙食,也就应以了然一笑,自带着人马往驿馆去了。

容与和林升等人走了,都换上便服,再度折返出了城。天寒地冻,林升也不知他作何打算,只是按部就班跟着,走了一刻方才找个长亭避风,不多时,却见不少穷乡父老相携而出,一时间妇孺哀声恸哭不止,让人听了为之恻然。

其时本地已赈济近两个月,仓库钱粮倾出殆尽,但按照之前地方仓储所备的粮食数量,尚且足够灾民勉强撑过这个冬天。

如今见出城人数浩荡,容与便向林升示意,他忙下马扶住一位年迈长者,向其询问,“老伯,你们这是要去哪里?为何大伙都这般凄惶模样?”

那老者拄着拐颤抖不已,喘息好久也没说出话,身边搀扶他的是一位羸弱少年----大约是他的孙辈,对阿升点了点头,“这位小哥是从外地来的吧,所以不晓得。我们都是本地人,地震后房舍毁了,田也荒了,听闻州府衙门开仓济粮,我们这才赶着进城在府衙前等候。谁知两个多月过去,衙门的老爷们总说粮已发尽,只等朝廷救援,今日推明日,明日推后日。我们实在等不得了,这才出城回乡再想办法。”

林升早料到会这样,回头看了一眼容与,又问道,“你们守了那么久,府衙的老爷们难道不闻不问?仓粮不够还可以向别的州府再借,总不能看着你们挨饿吧?”

少年先是叹气,复恨恨道,“我也问过,为何不管我们这群人,可县太爷却说,得先紧着城中大户人家发放,其次是城中居民,似我们这些城外镇上来的,就只能等朝赈灾粮了。朝廷的粮食究竟哪天一天到,却是没人说得清,我看就算是到了也还是轮不上我们。”

“那城中居民呢,如今都得到安置,领到粮食了?”

“哪里都能领到?不过是些富户大家占着他们人口多,领的更多罢了。寻常人家也和我们差不多,排了几个月也没见到一粒米!倒有不少人熬不住,卖儿女换口粮,那些富裕人家要不是不差钱粮,怎能有闲心再买人?这世道,分明就是不给老百姓活路。”

少年越说越激愤,一旁的老者忙拉住他,摆首示意他不要再多言。

“爷爷拦我做什么,我说的本就没有错。”少年不理会老者的劝阻,反而扬声道,“如今哪里还有生计,城外流寇盗贼四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杀到家中强抢一番。早知如此,倒不如我也落了草,只怕这会儿爷爷您就不用再挨饿了。”

听他这样说,那老者急得一通咳嗽,直咳的脸红气喘,少年这才收了愠色,扶稳了他,轻轻为其拍着后背。

林升摇头轻叹,又卸下腰间钱袋,取出一锭银子递给那少年,“这位哥哥快和爷爷回家去吧,我打东边过来,听说朝廷赈灾的官员这几日就要到了,你且回去安心等着,不日自会有钱粮发送给你们。这个你先拿着,老伯上了年纪身子也弱,你安置好他,先去城中换些粮食救急,再安心等待,我看朝廷绝不会不管大伙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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