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拆东墙补西墙的日子,不知能不能走到个头!她这心里,担心得不行!
……
“闹春,你回来了呀?”分明天气已经冷得不行,可村口那下象棋的地方,还是一如既往地“开张”着,不少大老爷们蹲着站着在那,指点江山,活像个个是棋神一样,真正持着棋子的,则闷不吭声,没走一步,就得沉思老久,就如什么国手对弈一般。
“回了,回来了!”裴闹春大包小包地拿着,身上穿着一件厚实的棉服,乍一看,就觉得暖和。
裴家二大爷没能混到在里头下棋的位置,正在外头抽着烟,这烟也是自制的,买那一斤要不了多少钱的烟丝,然后自己用纸卷好封口,便成了烟,烧起来倒是烟雾缭绕的,很有气势,大冬天的,口鼻一起烟雾缭绕:“闹春,你这是出息了呀,看你这新衣裳,一看就晓得不错!”
他的审美品位不算高,可看得出新旧,裴闹春身上这件,比他家三小子穿回来那件还好呢!
“厂子里的瑕疵品,内部价买的,不贵。”裴闹春往后转,扯着口袋后面点的位置,那有条线走歪了,看得出来重新拆缝过。
二大爷的话,引来不少人注意,众人均是恨不得把脑袋埋进来尽情观赏,在注意到那根本算不得什么的瑕疵时,一个个都惊了:“城里人这么讲究?这才一丁点,哪就不好了呢?”
“这批衣服卖外国人的,人家讲究,不好的都要退货的,就打折内部卖了。”裴闹春说话不疾不徐,笑得温吞。
二大爷耳朵一动,很是机敏:“还买不买得?我们家三小子要相人了!不贵的话我给他买一件,中不中?”
裴闹春早有准备,他指了指后面的包裹:“我买了两件呢!晚点去找您,我这好久没回家了,得回去看看!”
二大爷心想事成,别提多美了,生怕别人和他强,立刻接过话茬:“你是得回去,快点,家去吧!你家媳妇给你生了个胖小子,这个当爹的,是该多看看!”他对村里发生的事情,样样门清,裴家人这么闹腾,不就是为了得个小子,这总算得了,捧场这个,绝对没错。
“好,那我先走了,你们继续玩。”裴闹春挥挥手,继续背着包,一步一步地往家去。
留下的几人,不少心已经不在棋上了,互相看着彼此,细碎的声音,时不时地传出,有的声音里带的是羡慕:“你看看闹春这是啥好命,儿子有了,去打工看着也不错。”
“好命什么呀!”有人冷哼,“要不是运气好,哪有得儿子?他那儿媳妇,香灰水都不知喝了多少了!再说了,打肿脸充胖子听过没有,他外头再好,能有本来的厂子好?”
“这话倒说得也对,外头再好,哪比得上他机械厂里!可这也没法子,谁让他们命不好,先生了个女儿呢。”
“是啊,对了,你家儿媳听说有了?我听说现在城里医院,交钱可以看。”有人鬼祟地说起了别的事情,压低了嗓音,“到时候可记得去看一看。”
“你给我介绍介绍,我找不到认识的人,包了红包都不行。”
那头的你一言我一语,裴闹春是听不见的,他干惯了活的人,身材健硕,拿这么多东西,也不用换手喘气的,拐过了几个弯,很快到了自家门口,他边往里头进,边扯着嗓子喊:“妈,招娣,晓萍,我回来了!”家里和外头温度差不多,可一进屋,总有点放松的感觉,他随手卸着身上的东西,很快便迎来了自家的娘子军大军。
打头阵的是吴桂芝,她跑得飞快,一下到了儿子面前,笑容挂得老高,眼睛边的纹路都挤在一起:“儿子,你可总算回来了,我还担心你赶不及回来过年呢!”她伸出手,就帮忙拍着儿子衣服上的灰,村里没有铺路,风一吹,那叫一个沙土奔腾,基本走一圈,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沾点沙土,她自己平时穿的都是旧衣服,也不在意,可今天儿子穿的这一身,一看就是新的,要她心疼得不行。
“闹春,你回家了。”老夫老妻了,唐招娣看到丈夫,也不害羞,想拐进屋,把儿子抱出来,一转身,便瞧见了女儿,裴晓萍正用她那细树枝一样的手,抱着弟弟,一步一步地屏住呼吸,很是小心,任谁都能瞧出她有多仔细,要是真摔跤了,没准她摔出事,都不会要弟弟落下。
唐招娣倒也没当回事,她忙不迭地把儿子接过,笑吟吟地往丈夫面前凑:“闹春,你看看我们子豪,这眼睛、这嘴巴,越长和你越像了!”
“对对,我这脑子,糊涂了,都给忘了,你快看看子豪。”吴桂芝连忙让路,凑在媳妇身边,笑开了花,伸出手逗着刚睡醒的金孙,“子豪,你是不是也想爸爸了呀?你看看,他笑了,一听见爸爸就笑了!”
裴子豪倒是挺配合,露出了个无齿之笑,格外可爱,当然,他到底认不认得爸爸,这就见仁见智了,只是他这一笑,要两个女人,都激动了起来。
裴闹春笑着低头,余光却往远处看,被落在后头的裴晓萍正静静地看着这边,她头仰得挺高,眼神里全是羡慕,可却连一步也不敢靠近。
这要裴闹春立刻想起了,在记忆里的,那朵“浮萍”。
……
熟悉的黑暗空间,还是熟悉的配方,裴闹春一进入,看到的便是一个,蹲在那的中年男人,如果非说是中年,他看上去着实有些过老了,可要是说是老年人,却又差上这么一点,他蹲在那,腰背佝偻,头发是银黑交织的,皮肤黄黑,脸上、手上全是皱纹,乍一看,便要人知道,这应当是个操劳惯了的人。
他看到裴闹春出现,像是不太好意思,讪讪地笑了,手下意识往衣服里掏,却在摸不出烟和打火机时,目光有些恍惚,难堪地低了低头。
“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裴闹春没带半点犹豫,单刀直入。
“有。”他先说了话,对方也能接下去,隐隐地能看见他的手在颤抖,却没抬头,只是低着声说,“你能帮帮我的女儿吗?”空间里空空荡荡,唯有他的声音分外鲜明,他用他简单质朴的语言,缓缓地讲述了他这一辈子,发生的故事。
这回裴闹春要进入的世界,是建立于一本半自传式小说之上的,小说的名字叫做《浮萍》,讲述的是一个乡村姑娘,短暂又痛苦的一生。
而这个乡村姑娘,便是原身的女儿,裴晓萍。
c省是国内出了名的大省,面积大、人口多,因此也有了比较大的贫富差异,和平乡位于c省北部,它所隶属的城市,年年经济拍省内倒数,是出了名的拖后腿专业户,拉低全省gdp,和平乡和很多山村产生的条件相同,这儿有连片的山区、村与村之间,拉开着不少距离,和那些城中村不一样,哪怕到了九十年代,也依旧按着自己传统过着日子,某种意义上,这地方保持着国内传统延续下来的什么宗族、族谱、传统文化,可另外的意义上,它同时又兼具着封建、落后、迷信等特征。
裴家,便是扎根于和平乡里的这么一户普通人家,和周边人家,并无太大不同。
原身的父亲,在村里有地,凭着种田过日子,由于勤劳的个性、健康的身体、又娶了个知道持家的吴桂芝,很快存下了一份家业,一家子住着的房子,一砖一瓦都是他攒下,在有了儿子后,他眼光长远,说服着还算有读书天赋的原身,到县城里读了书,原身成绩很好,在学校一直是前几,中专毕业后,便靠了村里人的关系,成功到了县城里最大的机械厂做活。
虽然都说什么改革开放,可在村里人眼里,还是这么一份稳定的工作,更要人眼馋,机械厂就像是一个小型的“社会”,衣食住行,样样包办,有统一的食堂、制服,逢年过节发点节庆礼品,提供员工宿舍,还有和周边几个厂子,一块联合建的什么工厂幼儿园和小学,只要能进里头,几乎可以说是万事不用操心,只要好好干活就好。
因此在机械厂有了编制的原身,立刻成为了别人口中的“香饽饽”,每回回家,他都能遇见不少媒人上门,殷勤着要给他介绍对象,原身还算是个外貌主义者,挑来挑去,便挑中了唐招娣。
唐招娣和他家的独苗情况不多,家里人口众多,统共有姐妹四个,足足生到老五,才有了弟弟,因为一家子都紧着弟弟来,四个女儿基本就上到小学四五年级,便辍学回家了,可唐家基因好,家里的女儿一个赛一个的出挑,虽然要的彩礼挺高,还不给陪嫁,可还是陆陆续续地嫁了出去,轮到唐招娣,上有三个条件不错的姐夫,便也成了他的加分项,裴家人考虑了一会,还是掏钱替原身将她娶回了家。
刚结婚,唐招娣便同丈夫一起到了机械厂去,只是她并不是厂里员工,只能到食堂打点零工帮忙,平日里便和丈夫寄在宿舍里,转不开身,婚后三年多,唐招娣才怀上了孕,足月生下了女儿裴晓萍。
女儿一出生,原先对她态度很好的公婆,便有些脸色难看了,村中向来有些“重男轻女”的风气,族谱写难不写女,祭祖女儿连从边门迈进去都是忌讳,若是没个儿子,以后死了墓碑上要有能刻名字的嫡系都没……种种规矩之下,便渐渐养成了这儿的风俗,一个人再有成就,若是家里没个男丁,便也成了绝户头。
这也要唐招娣急坏了,可有些东西越急越来不了,眼见裴晓萍一天天大了,她是怎么都怀不上孕,屋漏偏逢连夜雨,城里忽然刮来一阵风,说什么国家开始搞计划生育了,他们这样,户口已经落在城里的,便也不能享受什么农村生二胎的规矩——甚至隔壁县城都有人在传,听说连农村里,生二胎的都会被抓去,这简直是要了他们的命,忧心忡忡地两口子像是煎鱼一样翻来覆去,夜夜地睡不着,远在村子里的老两口看着平日里还算玉雪可爱的孙女,越来越烦心,可说什么来什么,就在计生办到处扯着嗓子喊政策的时候,唐招娣怀上了!
机械厂里的妇联主席,三令五申,谁家要是管不住肚子,工作恐怕就要没了,天平的两端,忽然放上了儿子和工作,吴桂芝偷偷摸摸地去问了大仙,大仙立刻给了结果,说着一定是个儿子,得,这回选择便难上加难了,儿子和工作,要选哪一个?
原身纠结得火急火燎,天天上火,明明该是好消息,却更加忧心,结果又两天,自家父亲病倒了,早年过于操劳,也不知保养身体的他,一病不起,父亲躺在床上,一句话不说,可家里人心里都门清,他就希望走之前,能看一眼孙子,也算是给老裴家留了个根。
得,选择做出来了,原身决定辞职,把妻子塞回了和平乡,由母亲带着到后山亲戚那躲藏,自己则外出,开始了打工之旅,半年之后,唐招娣在后山,生下了儿子裴子豪,孩子刚满月不久,原身的父亲,便笑着溘然长逝,这要裴子豪的地位,在这家里又上了一层,故事也正从这儿开始写起。
对于裴晓萍而言,童年的记忆,是灰色的,并不到痛苦的程度,可在漫长的时光里,却也好像没有什么快乐。
她很小便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开头那一两年,爷奶对她挺好,可当她有了记忆开始,大家的态度就变了,爷爷和奶奶时常摸着她的脑袋感慨,要是晓萍是个男孩就好,对待她也总是时冷时热,要她在小小的年纪,就已经学了看人眼色。
然后有一天,弟弟出生了,爷爷过世了,一切便彻底变了。
以前总是在城里,一两个月才能回来一次的妈妈长居在家里,她身边有奶奶、有妈妈可却好像再也难得到什么爱,她们每天都要反反复复地告诉她——你要好好对你的弟弟,以后长大了,他就是你的依靠,就是你的天,如果没有你的弟弟,老裴家就绝了根!她一知半解,渐渐地把这话听进了心里,既然妈妈和奶奶都这么说,也许这一切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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