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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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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侯们的面色愈发凝重起来,“臣等不敢附议,陛下将私情凌驾于家国之上,实令臣等痛心疾首。”

“陛下对上官氏一族的抬爱,已经到了不问情由的地步了吗?陛下何以如此维护上官氏?”

“上莫忘了有一词叫捧杀,令天下诸侯共击之,难道是陛下愿意看到的吗?”

路寝内乱了,大臣们吵吵闹闹,真把这里当成清谈馆了。左右中常侍都焦躁起来,连斛律普照都将手按在了佩剑上。扶微不由感到悲哀,或者是她考虑得不周详,这一步走得太过仓促,可是历朝历代那么多位帝王,哪一位像她今天这样颜面尽失过?这些都是国之栋梁,一个两个尚可以处置,三公九卿全部替换,这朝堂便垮了。她开始强烈地意识到,大婚后就算元服亲政,这帮元老权臣也不会服她,她敌不过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放肆猖狂。

当然维护她的人也有,太傅和宗正虽然觉得天子的确欠思量,但提醒众臣守礼还是必须的。她倚着凭几,看他们苦口婆心说和,心逐渐荒凉了。今天是为阿照封侯,将来还有更多于他们无益的事,她究竟要经过多少锤炼,才能同这些人抗衡,真不敢想象。

实在没法了,或者……这事容后再议吧。她垂下眼睫,手里把玩的玉玦狠狠压在掌心,开始考虑用什么方法找台阶下。这时却见丞相站了起来,不过轻轻一句“诸君”,公卿们便立时安静下来,同刚才的满殿乱糟糟相比,简直就像两个世界。

丞相进言,总是那股不急不慢的语速,“圣意欲封侍中为侯,臣不曾表态,也是想看诸君的意思。诸君所言,句句合情合理,臣旁听半日,深表认同……”

扶微厌倦地闭上了眼,这人最喜欢的就是捅刀子,往她的伤口上撒盐,真的那么值得他高兴么?这项计划眼看就要泡汤了,这时候再拽一把,也不显得他多高明。

少帝轻慢的表情如数都落进了丞相眼里,丞相不悦,发现自己情愿看屋顶,也不愿看她,遂把目光调到殿顶鸦漆赭画的房梁上去了。

可是话开了头,就得接着说下去,他掖手道:“无功者不得受封列侯,这是高祖定下的规矩,但有功者不赏,却也不是我大殷的惯例。上官侍中日夜守卫陛下,方使中朝一派晏然,这是诸君有目共睹的。陛下承袭国祚,封赏近臣,臣认为不无不可。况且诸君有所不知,数日前皇后于宅邸遇袭,是侍中奋力护卫,才将刺客击退。侍中于拼杀之际身染剧毒,险些殒命,如今膀子上还留有尺来长的伤口呢,如此大功,莫说一个关内侯,就是加封彻侯,臣也觉得理所应当。”

他的这席话,引得三公九卿窃窃议论起来,连扶微都觉得意外,他居然在这时候伸手相助,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是他今天洗头洗坏了脑子?

丞相感受到她热切的注视,知道她现在一定很感激他,可是谁稀罕她的感激!他把下巴高高抬起,拢着袖子继续道:“皇后之尊,与君王同体,上官侍中救驾有功,不单该赏,更应当重赏!大暑天降异象,荧惑守心闹得人心惶惶,有奸人趁机行刺陛下,累累恶行,恍在昨日。现今立后大典将至,又有不轨之心图谋中宫,若无侍中舍生忘死,不知现在是什么境况。因此陛下欲为侍中加绶印,臣无二话,陛下赏罚分明,是众臣之福,臣谨遵圣命。”

这样一来,风向立刻就变了。皇后是丞相养女,丞相当然要力保,现在谁敢质疑天子,便是与丞相为敌。世上没有那么多的非黑即白,只要好好掂量,究竟为了别人的爵位,拿自己的前程相拼有没有意义。斟酌了一番,结果是没有,于是在座的公卿们纷纷立起身来,表示陛下怎么不详表上官将军的好处呢,闹得大家误会了。所说的诸多赌气的话,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请陛下不要介怀。

那么上官将军当不当进爵呢,答案是必须的,一人起头说附议,后面便一长串附议。扶微趺坐在上首,暗暗松了口气,脸上带着笑,重衣都快被汗水浸湿了。虽然有惊无险,但这次的事让她体会到了朝堂险恶,要想做这些人的主,何其难!以后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所以也更坚定了自强的决心。

“清谈”完了,该散的就散了吧。众臣执礼告退,扶微起身看丞相,鼓了半天劲儿,终于喊出一声:“请相父留步。”

丞相脚下搓了两步,不大乐意,但还是留下了。公卿们下台阶渐渐走远,丞相的脖子好像落枕了似的,扭出了个骄傲的弧度。扶微耐下性子叹了口气,“刚才多谢相父了。”

丞相的嗓音单寒,“不敢,臣确实认同陛下。”

如果他能认同加封上官照,那才是奇了。她小心翼翼问:“相父听说长主携女进宫的消息了吧?”

他道是,“前两日便听说了。”

“那相父是何打算?”

她想好好跟他说话,他总不把头转过来,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便无从分辨他内心真实的想法。扶微感到困扰,只好转了半圈,屈尊到他面前。谁知他打定主意不看她,她到他左边,他就把脸别向右边,让她结结实实碰了一鼻子灰。

他不去看她,并不表示他不在盘算,“长主欲将翁主送入禁中,陛下这时候急于为上官照加爵,是为了让他迎娶翁主,臣猜得对不对?其实于臣来说,一个侯爵算不上什么,相较而言,长主的出现极为棘手,如果让她和翁主长留在禁中,将来少不得多生事端。陛下的想法很好,上官照既然是你信赖的人,必然能在盖侯与朝廷之间架起桥梁。况且为了翁主的终身幸福,嫁给上官照,比嫁给陛下要圆满,陛下想得长远,也算功德一件。”

当然促使他最后欣然相助的,还是上官照即将迎娶翁主一事。翁主今年只有十二岁,可见上官侍中婚后的生活不会滋润到哪里去,光是这点,便足以令丞相心满意足了。

一得意,就上脸,丞相在朝堂以外,算是个比较纵性的人。扶微立于侧面打量他,见他脸颊上线条逐渐上扬,就知道他心里很欢喜。有什么好欢喜的呢,是因为保住了国丈的地位吗?不过刚才听了他那通皇后遇袭的言论,实在令她惊叹于政客的多变,胡话张嘴就来也是种本事,看来她还需多多向他学习。

她相当服气,“相父说的正是我心中所想,半分也不差。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多谢相父,事先没来得及与你通气,好在相父知我,及时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她又顺着转了半圈,“我这两日再三反省,那天对相父不恭,是我错了……”

他的脸果然别向了另一边,“上不必自责,臣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话虽如此,我心里毕竟甚觉不安……”她团团跟着他脸的朝向转圈,转到最后头都晕了,不得不停下,有些愠怒地抗议,“相父如何不看我?君不知晤对君王需执礼吗?如此藐藐状,可是要朕动手?”

她又要动手,这是形成习惯了?丞相听后有些生气,哼笑一声道:“原来陛下也知道守礼,臣是帝师,又兼皇叔,陛下还不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扶微被他这么一说,气焰顿时就灭了,不过面对这样的指责,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反驳一下的。

“什么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相父实在是误会我了。那天的事不过出于情急,并非我所愿。而且我觉得相父玄端的面料不太好,怎么那么脆弱,被我一撕,就……”她做了个撕扯的动作,视线随即投向他胸口。

丞相下意识地将两手护在了玉带上,避开她的直视,微微侧过身道:“不是臣的衣裳面料不好,是陛下天生神力。如今事情过去了,就不必再提了,臣问陛下,打算何时为侍中与翁主指婚?”

她说略待一待,“侍中加爵的事刚刚商定,还没来得及下诏。等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想必太后那里同长主也说得差不多了,届时再指婚,才不至于生嫌隙。”

丞相看她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不免生出了兔死狐悲的感怀。

她同上官照不是最要好的朋友吗,结果到了紧要关头,好友的婚姻,也可以成为她用来左右朝纲的手段。她实在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没有想过上官照将来会不会幸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怎么能够做夫人?她强迫挚友把婚姻变成了政治,她的狠是杀人不见血的。好在上天还算公平,她只是个女人。否则将来必没有人控制得了她,她会成为大殷历史上最集权的一代霸主。

“陛下有没有想过,这场婚姻双方是否情愿?”

她回过身来,燕弁两侧的组缨斜斜切过脸颊,朱红的绦子,把那眉眼称得有些凉薄,“相父以为,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一场婚姻只要人畜无伤,那便是最大的幸运。况且我不觉得侍中会有不满,翁主是个很可爱的姑娘,虽然现在年纪还小,但再过两三年,便会是个合格的夫人。”

丞相不再说话,只是眯起双眼静静望向她。所以婚姻和感情都是可以为政治服务的,于上官照是这样,放到她自己身上,亦是这样。

她大约察觉到他异样的目光了,好像有点心虚,“相父怎么这样看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丞相缓缓摇头,“陛下没错,为君者权衡利弊,不可因妇人之仁而误国。”

他虽然这样说,但神色似乎又不尽然认同,扶微想了想,矜持一笑道:“相父觉得我无情是么?其实我不是无情,是在自保罢了。毕竟我曾对人掏心挖肺,人家没有领我的情。既然感情上得不到保障,便只好让自己变得强大。我也想有一人,供我避世偷闲,供我安身立命,可是遇不上……至少现在遇不上。”顿了顿又道,“相父如何?是否找见那个合适的人了?若没有,也不要蹉跎,毕竟一个人太孤寂,还是需要有个伴的。我这阵子起了做媒的瘾,莫不如我为相父也配一位美娇娘吧,大殷双喜临门,那多好!相父说喜欢谁,我即刻命人下诏。听说太常仲坤的女儿生得貌美,请太后把人请到宫里来,相父远远看上一眼,可好?”

她侃侃说这些的时候,笑容里满含着下套的意味。丞相知道自己孑然一身,她还不能将他如何,如果这时候多出一个家眷来,正给了她下手的地方,到时候他就真的要被她弄得千疮百孔了。

丞相摇头,“多谢陛下好意,臣暂且没有成家的打算。”

扶微噢了一声,假作怅惘。眼风一转见殿外有人来了,笑着走过去,亲热地唤了声阿照,“你封侯的事,我已经办妥了。过两天都尉嗣侯,你也可以佩两绶,如此两个人不分伯仲,更可安心为朕效命了。”

上官照涩涩道:“上大可不必这样待臣的。”

她见他不怎么高兴,心里有愧,像往常一样去牵他的手,哀声说:“我知道你嫌翁主年纪太小,暂且把她当妹妹吧。我先前也和丞相商议,这个决定或者对你不利,你怨恨我,我不怪你。”

上官照脸上到底还是浮起了笑意,回握了下天子的手,温言道:“臣为陛下,粉身碎骨都不会眨一下眼,这点小事,哪里像陛下说得那么严重。”

第35章

简直没眼看!丞相直蹙眉,少帝这个逢人便牵手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痊愈?就算是男人,天子高高在上,必要有与地位相匹配的威仪,两句话不对便拉手勾肩,这算什么?何况她明知道自己是个女人,女人不是更应当自矜才是吗?自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又如何,男女到底有别,她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真是无可救药!又想起她拿那双到处乱摸的手来摸过他,他心里便一阵翻腾,浑身上下都难受起来。

不就是被安排了个年龄悬殊的小妻子吗,值得如此不遗余力的安慰?丞相心里暗想,上官照还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来,真是唱得一手好戏!他大约是想借此在少帝面前表忠心,什么粉身碎骨,倒是碎一个来看看啊,都是媚主的虚言罢了。娶妻之余顺便加官进爵,谁在意新娘到底是十二岁还是二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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