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翠帷马车行在京城正街的前头,后面跟着两辆装满嫁妆箱笼的驴车,三辆车一同停靠在了安平王府的门前。
守门的小厮探头探闹地去瞧马车里坐着的是何方神圣。
直到锦绣搀扶着苏婉宁走下了马车,小厮才笑着迎上前道:“姑奶奶回来了,奴才们这便进去通传王爷、王妃。”
月牙和锦绣赏了那小厮一点碎银,沉声吩咐他:“不必通传了,快去府里寻几个力气大些的小厮,让他们把姑娘的箱笼都搬去流云院。”
小厮这才后知后觉地瞧见苏婉宁平坦的腹部,以及驴车上显眼无比的嫁妆箱笼。出嫁女只有在与夫家和离的情况下才会带着嫁妆箱笼归家,他们姑奶奶是……是与姑爷和离了不成?
此时,苏其正与宗氏也从苏礼的嘴里知晓了苏婉宁堕胎和离一事。
苏其正震烁得瞪圆了眼眸,仓惶间便跌入了紫檀木扶手椅里,许久未曾回过神来。宗氏则干脆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惹得婆子们立时连声呼唤府医。
苏礼先去瞧了眼宗氏,确认她并无大碍后,才与苏其正说:“爹爹和阿娘难道不知晓长姐在镇国公府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长姐为我们安平王府撑了这么久的门楣,心血都要熬尽了。若是不让她和离,她会死在镇国公府里的。”
他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更是染上了几分哭腔,声量直冲云霄。
宗氏被婆子们掐了人中又拍背顺气,此时也醒转了过来,正巧听见苏礼这番悲怆的怒鸣。
她倏地嚎哭出了声,声泪俱下地说:“堕胎一事这般伤身,你长姐自小便最是怕疼,若不是许湛和那邹氏将她逼到了无法再容忍的境地,她如何会生出这样玉石俱焚的念头来?”
宁宁是她怀胎十月掉下来的一块肉,比起安平王府的权势和地位,她更在意的还是儿女的安危和处境。
大婚那一日,许湛的外室大闹婚宴。宗氏已跪在安平王府的祠堂跟前,祈求公爹的在天之灵能保佑宁宁。
她虽有拳拳爱女之心,对薄待女儿的许湛也是恨之入骨,却不敢怂恿着女儿做出和离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来,后来女儿怀了身孕,她便只一心盼着许湛能收收心、好生与她过日子。
谁曾想许湛会蹬鼻子上脸,连个寄居在镇国公府里的寡妇都不放过?
“和离的好!”她陡然挣脱了婆子们的搀扶,从扶手椅里起了身,一径走向了苏其正跟前,“我就想让宁宁与许湛和离了,那个狼心狗肺的畜生,往后不知要怎么作践我们宁宁,还不如趁早一刀两断。”
苏其正只是摇头和叹气。
他哪里会不心疼自己的嫡长女,况且苏婉宁自小便比旁的孩童懂事柔顺,婚后哪怕在镇国公府里受了委屈,也只是默默隐忍,绝不让自己和宗氏操心。
安平王府注定只能在锦绣繁华的京城里苟延残喘。
他一门心思要去攀附权贵,也不过是想让妻女儿子有个依靠而已。
当今圣上手段仁慈,没有对安平王府赶尽杀绝、甚至还为了保全皇室的名声而给了他这个安平王的头衔。
他虽郁郁不得志,身上好歹有亲王的体面。
可若是圣上或者即位的新帝起了要收拾安平王府的心思呢?手无寸铁的他又该如何护住自己的妻与子?
许湛并非良人,可镇国公府是世袭罔替的豪门大族,宁宁只要拥着世子夫人的名头,皇室的冷箭便射不到她身上。
阿礼即将娶陆中丞家的嫡女,即便起祸,陆中丞也定然会全力保下阿礼的性命。
他只是怕,只是怕风雨欲来的那一日,宁宁会被安平王府所连累。
苏礼知晓自己的爹爹的心结,便立时道:“爹爹放心,阿礼一定会过了鹰前司的校考,往后就由我来撑起安平王府的门楣。若是有人慧眼识珠便罢了,若没有,我便养长姐一辈子。”
*
苏婉宁立在通往前厅的廊道上,心里升起些近亲情怯的惧意。
她不安地搅弄着手里的软帕,缓了许久的气也是迟迟不敢迈步向前,绮梦知她心里发堵,便宽慰着说:“姑娘别怕,王爷和王妃都是知晓您心里苦楚的,即便……总是会体谅着您的难处。”
月牙和丹蔻也出言安慰了她一番。
丫鬟们的轮番加油打气总算是让苏婉宁提起了几分勇气来,这便提着裙摆走进了前厅。
前厅内,苏其正与宗氏正欲相携着外间走去,不想会在门柱旁撞上了苏婉宁。
苏其正瞧着明显清瘦了一圈的女儿,眼眶是倏地一红。他因女大避父的缘故不好上前细问苏婉宁的状况,便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宗氏扑进了女儿怀里,哭着问:“天杀的那起子黑心肝的畜生,把我的宁宁逼成了这样。”
苏婉宁心防一卸,当即便抱住了宗氏,靠在她的肩头默默落泪。
不知哭了多久,苏其正瞧见了来往廊道上看热闹的丫鬟们,便道:“进前厅说话吧。”
宗氏这才领着苏婉宁走进了前厅。
正逢府医提着药箱赶来了前厅,宗氏便让府医为苏婉宁把了脉,确保女儿身子无恙后才松了一口气:“好在你还年轻,仔细调养调养身子,应是没有什么大碍。”
苏婉宁依偎在父母膝下,只道:“让爹娘担心了。”
苏其正柔声道:“说什么傻话呢,你才伤了身子,如今不该东想西想地费着神思,阿礼已把许湛写的和离书交给了为夫,往后你与镇国公府便再没有任何瓜葛了。”
他心里的所有犹豫在瞧见苏婉宁清瘦面容的那一刻化为了乌有。去他的未雨绸缪,去他的镇国公府,那许湛哪有半点配得上宁姐儿的地方?和离了好,省得宁姐儿再被他们磋磨。
爹娘的的态度让苏婉宁心里涌起了难以言喻的暖意。
天知晓她在赶来安平王府的这一路上有多么害怕,害怕爹娘会对她失望,会责怪她的冲动,甚至数落她的不是。
嫁去镇国公府的这半年时光,忧心委屈与憋屈不忿的情绪日夜纠缠着她,险些让她忘却了安平王府是她最忠实的依靠、最温暖的港湾。
“爹,娘。”这一声哭喊从喉骨里迸出,苏婉宁几乎是嚎啕大哭般地向宗氏哭诉着自己在镇国公府的境遇,并道:“女儿哪怕一辈子不嫁,哪怕常伴青灯古佛,也不想再守着许湛这样的人。”
“娘都知晓。”宗氏也是泪流不止,母女连心,此刻的她仿佛能感同身受苏婉宁受过的委屈一般,只道:“你弟弟都说了,即便你一辈子留在安平王府里,他也心甘情愿地养着你。这本就是你的家,谁也赶不走你。”
苏婉宁被宗氏拥在怀里,感动之余,唯有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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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宗氏知晓了苏婉宁借住在梅园一事,便细细地盘问了苏婉宁与徐怀安之间的关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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