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桦随因他难产而死的母亲姓。
周立伟则是他血缘关系上的父亲,距离他上次见到这人还是一年前。
他们俩大吵一架后,晏桦便离开了家,至此再也没回去过。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耳边传来清晰的播报声。
“前方到达市人民医院站,请乘客有序下车。”
到站了。
他是被人群挤出来的,从晃荡的公交上站在稳固的地面上,却仍然有一种不真实感,头晕目眩,无法思考,像是每一脚都踩在棉花上。
“小桦,这里!”
眼尖的刘主任一下子就发现了晏桦,隔着人群大声地喊道,说话间还往他身边挤。
晏桦垂着眼,沉默地看着对面的女人向他走来。
刘主任身材圆润,烫着时下最流行的发型,叫羊毛卷,还是鸡毛卷?晏桦不记得,只知道开着昂贵轿车的女车主大多烫着这样时髦的发型。
“赶紧走吧,晚了就见不到了。”刘主任拽着晏桦的胳膊直冲冲地往医院里进,不知道上了几层楼,又拐了几个弯。晏桦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样任由刘主任带着他横冲乱撞。
踏进医院的一瞬间,他心底突然冒出一股由内而外的冷气,冻得他手都在抖。
“等等。医生,等等!”终于在一个拐角处,刘主任对着几个推着病床的护士喊道。
“让这孩子看一眼吧,快去!”刘主任用力地推着晏桦向前,他因为这一推力几乎快站不稳了,刚好盖着白布的周立伟从面前经过。他半个身子倒在了病床上,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只往他鼻子里钻。
从不知情的角度看去,晏桦刚才的趔趄倒更像是一个伤心的儿子悲痛万分扑倒在死去的父亲遗体面前。
晏桦看着盖在尸体上近在咫尺的白布,无知觉地伸出手,想要看看那张恨了自己十六年的脸现在是什么表情。只是在指尖触碰到白布的那一瞬间,他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他不习惯和周立伟这么亲近。
直到看着遗体被推着越走越远,他才渐渐意识到,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离周立伟这么近了。不过,这也刚好遂了这人的愿了。
晏桦,你最好有多远滚多远,别恶心我了。
这是周立伟跟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没想到一语成谶,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生与死更远的距离了。
周立伟不喜欢晏桦,甚至恨他。
父子关系不和,这是机械厂家属院人尽皆知的秘密。
血缘关系中,爱是相互的,恨也是。
同样,晏桦也不喜欢周立伟,恨他。父子俩吵架是常有的事情。
这样的闹剧,直到晏桦一年前从家里滚出来后,暂时告一段落。
直到今天,周立伟和交往不到半年的女友车祸双双离世,正式宣告结束。
不过相比周立伟的死,晏桦更有一丝不解,为了他妈妈当了十六年鳏夫的男人,怎么会突然交了个女朋友。
在周立伟正式有女朋友那天,甚至还破天荒给晏桦打了次电话。
电话的大致内容,他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唯一记得的就是周立伟支支吾吾地说多了个女朋友,比他小七岁,人不错。
晏桦对这人的私生活没有任何兴趣,只是在挂电话后,就去妈妈的墓碑前告了状。
嘴上说着除了他妈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结果还不是没做到。
周立伟在晏桦心中唯一的优点,在这一刻也荡然无存了。
一旁的刘主任压低着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桦,节哀。”
晏桦的耳边时时响起周围人安慰的声音,相比于旁人的悲情与痛苦,他更像是个局外人。仿佛躺在这里的不是他的父亲,更像是个陌生人。两人痛苦地相处了十六年,如今倒也没有很难过。
他清晰地听着周围的每一句话,却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周立伟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他也不是个合格的儿子。因此本该是最悲痛万分的时刻,晏桦却只能沉默以对,毫无反应。
直到刘主任道:“小桦,坚强点,以后路还长,况且你还有个弟弟呢。”
弟弟?
这两个字像是某种开关一样,触动了晏桦的身体,激起了他的表情。他深深皱眉,对着刘主任困惑道:“弟弟?”
这是他来医院后说的第一句话,喉咙里发出僵硬的音节,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幼童。
见晏桦还没有想起来,刘主任伸出手指了指,走廊尽头处蜷缩着一个小男孩,头发软软地贴着额头,看上去不过八九岁的样子。
“你忘了吗?你小汪阿姨带来的弟弟,江野。”刘主任介绍道。
尽管周立伟没有和那个女人领证再婚,但是周围人都好像默认他们是一对了。
就连弟弟都说的这么理所当然。
晏桦顺着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见到江野蹲在地上,牛仔裤上还沾着泥,就连脸上也是脏兮兮的。尽管如此,也能看出是个乖巧斯文的小孩,眉眼间也都透着和晏桦截然不同的温顺。
在旁人提及自己名字时,江野怯生生地抬头,眼眶内还蓄着泪水,漆黑的眼珠因为刚哭过,红通通地显得格外可怜。像是路边没人要的流浪狗,谁都可以踹一脚。
晏桦拼命地回忆着和周立伟有关的记忆,当初他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似乎提到了女方带着个孩子。但更多的他就想不起来了,毕竟还没等周立伟说完,他就已经想好了如何去妈妈那里告状了。
刘主任在一旁看着可怜巴巴的江野,不免叹息道:“这孩子也是命大。听交警说,出车祸时要不是立伟用身子把这孩子头护住了,恐怕这孩子早没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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