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段时间,城里反对他的声音越来越多。这其中或许有乔希里找来推波助澜的人,但无论如何,这种煽动舆论的方式的确很有效。很快,城里就开始出现了一些小规模的反动游行。巡查队起初试图缉捕那些带头闹事的人,但这种暴力的冲撞对抗,最后只起到了适得其反的效果。
宫廷内部同样风声鹤唳,泽尔文早先的强硬手段本就触动了许多人的利益,此时趁着杜德人民对他的不满,许多大家族联合起来,否认他私生子的继承合法性,希望迎接乔希里回到杜德继承爵位的呼声也变得越来越大。
这天下午,奥利普和亚恒走进书房时,神情也显得格外严肃。
就在半个钟头之前,几大家族刚刚联合市议会做出决定,无论泽尔文是否愿意主动退位,他们都将在明天早上打开城门,迎接乔希里进城。
泽尔文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有种出乎意料的平静。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反倒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事实上,从他知道自己私生子的身份开始,他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接下去您准备怎么做?”奥利普心事重重地问道。
“这座城市不再需要我了。”泽尔文回答道。
听起来他似乎准备坦然地接受被放逐的命运。
亚恒听见这句话后,终于忍不住上前了一步:“您准备就这样放弃吗?人民现在被战争带来的恐惧冲昏了头脑,但很快他们就会发现,瑟尔特尼亚才是真正的豺狼,他们绝不会因为您的离开而放弃对这座城市野心!”
奥利普没有说话,但显然他也认同亚恒的观点。
所有人都能看得出瑟尔特尼亚的野心,这几年里,他们联合了所能联合的其他公国,侵吞了所能侵吞的其他土地,他们的野心或许是恢复卢索帝国昔日的荣光。
可是,距离卢索帝国的崩塌已经过去近百年了。人们好不容易从战火的伤痛中走了出来,他们如此珍惜眼前的和平,畏惧再一次面对战争。即便是为了虚假的和平,他们也愿意做出无限的退让。尽管他们也很清楚,和平不应该依靠着乞求敌人的怜悯而来。
泽尔文忽然间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某一天,他的弟弟乔希里对他说过的话:“不要当那个唯一清醒的人,哥哥。否则当愚昧的大火点燃时,你会成为第一个献祭者。”
泽尔文低头看向不远处的长廊,那条长廊上凝结着这座城市的艺术,如同这座城市的缩影。泽尔文想起修建长廊的那段时间,那个经常独自坐在草坪上对着壁画久久凝望的身影。
他对奥利普和亚恒说道:“这座城市或许有一天会被一场大火焚烧,但起码点燃那场大火的人不能是我。”
这场僵持了半年之久的储位纷争最终以泽尔文悄无声息地离开杜德告终。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这似乎是最理想的结局,没有流血,没有冲突,第二天早上天亮的时候,蔷薇花园迎来了新的主人。
而泽尔文离开杜德的消息传到希里维亚时,这里已经是春天了。
温芙在某个春雨淅沥的清晨收到了来自温南的来信,他在信里告诉了她这个消息。他已经知道了那个曾在深夜来到家里过夜的年轻人真正的身份,因此过去当城中传言这位新公爵是个冷酷残暴的君主时,他始终不肯相信这一点。而泽尔文最后的选择,似乎也印证了温南所坚持的观点,他真心地为杜德失去了一位仁慈的君主而感到遗憾。
“他们居然这样对待他!”温南在给妹妹的信中这样义愤填膺地写道,“我虽然从未与那位乔希里殿下打过交道,但是那位号称如同他的父亲一样温柔友善的新公爵将炮火对准了杜德的城墙,反倒是被千夫所指的‘暴君’在战争面前最终选择了自我流放。”
泽尔文的离开使杜德似乎迎来了短暂的和平。随着泽尔文的离开,一部分追随他的亲信也跟着离开了杜德。比如加西亚家族的长子,年轻的宫廷近卫军首领,这位本该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放弃了他在杜德的一切,跟着他曾发誓追随的君主一起消失了,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有人敬佩他的忠诚,有人讥笑他的愚蠢,也有人惋惜他的选择……无论如何,泽尔文·艾尔吉诺的时代结束了,这座城市在短短半年之后,又换了新的主人。
而温芙的壁画也将进入尾声。
里昂的到来,为她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温芙完善了那之前因为赶工而略显粗糙的细节,有条不紊地推进着剩下的工作。
这天晚上,当她终于完成了当天的任务之后,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并且外面还下起了小雨。
法院的看守已经习惯了她的工作时长,因此特意给她留了一把钥匙,这样温芙可以每天最后一个离开,也可以每天第一个到庭审厅来。
今晚当温芙走出门,刚准备离开时,突然听见里面似乎传来一声桌椅挪动的轻响。这声音消失得很快,她疑心是法院的猫顺着窗户跳进了屋子里避雨。
这附近常有野猫出入,温芙起初没有留心,她工作了一天,已经感到十分疲惫,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只想尽快回到住处洗一个热水澡。但是等她快要走到法院门口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回想了一遍自己离开前是否关上了大厅的窗户。
考虑到这场雨或许要下一整夜,如果没有关窗或许会影响到明天的工作,于是最后,她还是决定临时折返回去再检查一遍那里的门窗是否关严。
雨水冲刷掉了白天混杂在空气中的各种气味,当温芙走进庭审厅,来到窗边检查了一遍大厅的窗户之后,却忽然间隐约嗅到了一丝血腥味。
她提起放在窗台上的油灯,突然留意到窗台上沾着一滴鲜红的血珠。她的目光顿住了,过了许久才僵硬地顺着窗框往下看,果然很快她就发现了不远处的地面上那一小滩隐蔽的血迹。
有人正躲在这间大厅里——温芙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这样可怕的猜测。
漆黑而又空旷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她手里的油灯,或许那个人正藏远处的帷幕后面,或许他躲在那些堆叠的石料后面,又或许是在那些长椅后面……这些可怕的设想使她的一颗心被彻底地提了起来,温芙想要假装若无其事地先从大厅里退出去,然后出去叫醒这附近的守卫。
于是她尽量维持着与来时一样的步伐,朝着大门外走去。可就在她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风吹灭了她手里的油灯。
霎时间,这空旷的房间里失去了它唯一的光亮,黑暗如潮水般淹没了她。
温芙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嘴唇,好在她很熟悉这间屋子,尽管四周伸手不见五指,但是她相信自己依然能够凭藉着大致的方向找到大门。只不过这一次,她的脚步不由变得有些急切起来。
当她抬手握住门把手的时候,忽然有人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
“别动。”那人声音沙哑地警告道。
温芙的动作僵持住了,她感到一颗心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尽管她努力保持冷静,试图思考如何才能安全地离开这里。
好在对方好像也并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他似乎伤得很重,温芙听他闷咳了几声,咳嗽带动了伤口,温芙感觉到他捂在自己脸上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为了表明自己的顺从,温芙缓缓将手从门把上放了下来。
果然注意到她的动作之后,身后的人稍稍松开了捂住她的手。
“忘掉今晚发生的事情,”他冷声道,“出去之后别惊动任何人。”
温芙点点头。
于是对方在黑暗中松开了手。温芙强迫自己不要回头,她伸手推开了大门,可是还没等走出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响,那人似乎撞翻了大厅里的长椅。
温芙的脚步顿了一顿,她很犹豫自己是否要像他说的那样离开,因为她有些担心明天早上推开门后会在地上发现一具尸体,那同样会为她带来麻烦。
身后许久没有传来任何响动。
温芙在经过一番挣扎之后,重新点燃了手里的油灯,转身重新走进了庭审厅的大门。
黑暗中,有个人影靠坐在墙边,他一手扶着一旁的长椅,将头靠在手臂上。他腹部有伤,鲜红的血液从他按压着伤口的指缝间流出来,因为失血过多,已经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温芙蹲下身,伸手拨开了男人脸上的额发,紧接着她的瞳孔一缩,霎时间愣住了——一张熟悉而又英俊的面容暴露在烛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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