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信绝对不能杀,而贺述可杀可不杀。   
  她来见贺述,确实存了一点儿招揽的心思——随着版图扩大,沈棠需要的人也越来越多——云达这个老登留下一个十二年的定时炸弹,弄得她根本没多余时间去培养人才,再等人才成才。若无云达,沈棠一开始是打算用五十年,甚至一百年去统一这片大陆。
  欲速则不达!
  才一百年而已,她等得起。
  魏楼这老登不也健健康康活了近两百岁?
  看这对叔侄,再活一百年也不费劲儿。
  沈棠作为996的社畜国主,不敢说自己能活三百年,活个一百五十年总没问题。一百五十年,中间一百年平稳统一大陆,后面二十多年细心培养继承人,若这一百年发展不错,她甚至可以在位期间就完成社会改革。
  眼下是不成了。
  她时间不够。
  沈棠承认自己缺人,但没缺到不挑剔。
  她也不喜欢强扭的瓜。
  贺述被沈棠这番话呛得无言,似乎没想到沈棠对祈善维护这般明目张胆。他眼神微动,沈棠抢在他之前道:“元良的文士之道,我一直都知道,这不足以动摇我的想法。”
  贺述:“……”
  茶炉响起,沈棠给自己沏了一杯茶,一点儿没有见外的意思:“有一事请教。”
  她主动岔开话题,贺述也顺着。
  “沈君请讲。”
  “贺家主为何要屠杀这么多世家大族?”
  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挺重要的。
  贺述难道就没想到此举太拉仇恨了?
  即便沈棠因为贺信而放过兄弟俩的身体,此战遭殃的各族残余会不计较?他们不仅会恨着发兵的吴贤,还会敌视布下这一局的贺述。贺述哪来的信心,他一定能全身而退?
  贺述道:“两军交战,死伤常态。”
  除了沈棠这朵奇葩,以前的军阀干仗屠城都是基础操作,典型就是当年的郑乔。屠城不只是为了杀人,更是为了嘉奖兵卒。屠城从来不是目的,搜刮民脂民膏,狂敛城中财富才是根本。此战一样,不过是被屠杀的人从寻常庶民变成了这些大族罢了。
  横竖都要死一批人。
  杀一万得到的财富跟杀一百的一样。
  他杀一百省点儿力气不正常?
  沈棠道:“你没有说实话。”
  她直白的应答让贺述措手不及,端茶水的手都顿住了,瞥眼看向祈善,啧啧称奇道:“世人不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跟你祈元良结识多年的沈君竟如此轻率?”
  这个问题,沈棠替祈善挡了。
  “勾心斗角,夹枪带棒,这些技巧是能力不足之人的捷径,我不需要。”沈棠轻描淡写,眉眼间却透着令贺述心惊的自信狂傲,而她目前也确实有这个资本,“直来直去省时间,每日那么多事情等着我处理,哪有那么多功夫去揣测旁人话外之音?”
  这话也是敲打贺述,说话简单点。要是她理解有误导致贺述吃苦头,怪不得她。
  贺述面上不见被屡次呛声的怒色。
  唇角反而勾起几分真诚笑意:“实话?倘若贺某说因为厌恶就杀,沈君可信?”
  沈棠不假思索:“相信。”
  贺述:“……”
  帐内空气陷入某种怪异氛围。
  贺述绷紧的脊背松缓下来,那是主动卸下戒备的预兆:“实话就是厌恶,世家推崇且奉为圭臬的礼法教条、人伦道义,倘若这些东西是正,贺某与家弟这种情况又算什么?它们容不下异端!贺某正是最大的异端。”
  贺述这个人的存在就是不被允许的。
  兄弟俩,一开始就只有一个“贺述”。
  “贺某早慧,一岁便能记事,沈君可知那种痛苦?”贺述讲起自己的心路历程,看似与答案八竿子打不着,却是推动他走到这一步的初心,“父亲给我们这具身体取名为‘述’,却不知还有个儿子就在旁边,没有名字,无人看到,无人触碰,从蹒跚学步到牙牙学语,全是一个人扛下来的。这个儿子最惶恐的时候,连个拥抱安慰都得不到……”
  直到,他获得了“身体”。
  文气化身承载的身体。
  作为主体的弟弟体弱而他却康健。
  二人的生父却为了所谓利益,选择兄弟中身体康健的他继承“贺述”之名,美其名曰为家族考量,家族需要一个健康的继承人。
  明明是为了利益牺牲了真正的“贺述”。
  年岁渐长,他发现虚伪的人不止是他父亲!以他父亲为典型的这群人最喜欢用礼法教条铸造尊严高台。高台之上,受人顶礼膜拜,享天下养,高台之下,尸骨成山。
  贺述从不认为自己是高台上的一份子。
  或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贺述逐渐意识到乱世之源似乎不止是那些军阀,除了犯禁之武,还有乱法之儒。哪怕后者一直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匡扶正义为毕生志向,但结果呢?繁琐礼教不能教人向善,森严律法也没能让天下安宁,他似乎生活在一个巨大的骗局之中。贺述早早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对,但他无法控制这些危险念头的萌芽。
  “沈君可有亲自施粥?”
  沈棠道:“有。”
  贺述发出哂笑:“在粥棚排队等领粥的人,他们有几个知道他们本不用站在这里等人施舍?他们本该有田耕种,四季温饱,年头好的时候还能加餐添衣?害得他们失去这一切的人,其实就是夺走这一切又假惺惺施舍他一碗粥的人?他们不知道!他们甚至还会为这人歌功颂德,赞其大义。试问,这样愚弄人还试图将自己美化为正统的虫豸,岂有不杀之理?”
  沈棠因为贺述美丽的精神状态沉默了。
  贺述收敛癫狂之色,笑意更冷。
  “……更何况,杀了他们,不也正中沈君下怀么?因为当年旧账,沈君不得不善待谷公旧部,连带着以上南为首的各家大族也得以保全。纵使建国初期夺了他们的族田,收了他们隐瞒的佃户,他们真有伤筋动骨?”
  “沈君,您该欢喜才是。”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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