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两口说话间,去舅舅家走亲戚的梦独,回来了。
父亲母亲跟他说下午去坟园给他家这一支故去的先人们上坟,他未说半个不字,应得很是爽快。
半下午时分,父亲母亲已经准备好了上坟用的物品,有香、烛、火纸,有水饺、汤圆、苹果、柿饼、烟、酒、糖块等等。他摘下头上的大檐帽,脱下军装,换穿上一套便服,拎起了上坟用的东西。这一回,父亲母亲皆未说什么,反正他是去上坟的,是去给死人上贡的,死人终不会因此而多给他们颜面。可见,做什么都是做给活着的人看的。
他与父亲一起去为血脉亲近的死人上坟,在坟园里,炸响一挂鞭炮,燃香烧纸,磕头作揖,告慰故人。
在老父老母的眼里,去坟园上坟,他不穿军装,倒也罢了,可是大年初一,去给本支脉的几位老哥磕头拜年,他却仍坚持不穿军装,他们就有些不乐意了。
“穿上你四个兜的军装,跟你大哥二哥一起去别人家磕头拜年,是给俺面子哩。”父亲说。父亲是不去他支脉的任何一户人家磕头拜年的,他的辈份最大,每年都是别人上门给他和老伴磕头,这是孔圣人传下来的礼数,不管谁愿不愿意,都得遵守哩。
“你现在混得人模狗样了,谁不朝自己脸上贴金?你反倒好,不穿黄军装,穿上灰不灰蓝不蓝的衣裳,多丑哩?”母亲说。
他说:“我穿着军装磕头下跪,不合适呢。”
梦向财和梦向权等得有些着急了,梦向财说:“有什么了不起的?”
梦向权说:“别太把自己看得老粗老长。”
他不为所动,仍是没有换穿上已经脱下来的四个兜的军装,当然更不会戴那顶镶了一圈鲜红帽墙的大盖帽。
不过,哪怕是一身便装,虽少了几分孔武气,但他依然是那么的清爽、干练,对他而言,不是人靠衣妆,而是衣靠人妆。
他有他的底线:他决不能穿着一身军装向死人和活人磕头下跪。
父亲母亲在这件事儿上自是拗不过他,梦向财梦向权也懒得说什么,他们皆以为,他的眼界变高了,不再入乡随俗了,甚至是看不上梦家湾了。
无奈,父亲母亲便想:他连一点儿光都不愿意给他们,这个毒儿,他们还能沾他什么、指望他什么呢?
大年初一,相安无事。
此地大年初一是本支脉的人家互相拜年,而到了大年初二、初三等过年的日子,往往是同学、朋友或街坊邻里间互相合得来或欲图互利共赢的人家互相拜年,推杯换盏,好不热乎。
年初二一大早,一户邻人就登门,请他一定去他们家赏光喝酒,一再强调不成敬意,是一腔情意。他本想拒绝,可毕竟邻里相处多年,倘若推辞,实在是拂了人家的面子,觉得还是去应个卯为好,以免人家多心,说他是混阔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于是晌午时分,他便去了这户邻人家。
邻人为了显示对他的重视,特意找了几个陪客。虽然他早已学会喝酒但是从不迷酒,但是却不过邻人的盛情,加之陪客们笑意盈盈,如果不把别人的敬酒喝下去,人家必会在他的背后说他变了,变得不认乡亲变得目中无人了,顺带着也会说他的父亲母亲养了个由土变洋的毒儿。
在他当兵之前,哪怕他一时发横骂了哪个村人甚至打了哪个村人,哪怕他多么的看不惯村上一些人的作派,哪怕他与村上的一些世俗多么的格格不入,但决不会有人说他“眼界变高目无乡邻”,但现在却不了,因为在村人们的眼里,他要当军官了,或者是已经当上军官了,所以衡量他的眼光便有了新的苛刻的标准。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虚荣,他竟被别人错误的眼光标准束缚了手脚。
虽难胜酒力,虽极力推拒,但他还是多喝了几杯老烧酒。
他回到家时,却听到堂屋里有男人女人在说着客套话,还听到有人在假笑。他停下脚步,立时便明白了,是苟得古和梦胡香这一对媒汉媒婆把苟怀蕉带到他家过年来了。
他本想悄声进入西屋,可是堂屋里的人们已经听得了动静,苟得古、梦胡香及苟怀蕉三人更是起身站到了堂屋门口,看向他。
他也看向他们。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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