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不要紧,那时候我是丫头她是主子,主子打丫头,也是常事。”玉漏不想听她在这里挑唆,笑了一回便起身告辞,“我屋里还有点事,我先去了。”
翠华也不知她听进去那些话没有,对着她的背影乜了乜。一时瑞雪进来回东西都装好了,便问:“明日是吩咐车还是吩咐的轿送她?”
瑞雪笑道:“按例是轿,可明日王大人家摆寿宴,老太太她们都去,怕大轿不够,就改安排的车马。”
翠华撇嘴一笑,“要那么些人抬她,她也配?”
玉漏听见是给安排的车马,心知翠华是故意小瞧她,这种小事上计较起来也没意思,因此不理论。倒是夜里池镜说:“要坐轿,也不怕调度不出来,即便明日真调度不出来,我叫人去外头雇一顶轿子送你回去。”
“费那事做什么,马车还比轿子稳当些呢。”那床头立着屏风,玉漏自在屏风后头清洗。
池镜听见撩起来的水声,淅沥沥的,又心痒起来,倒在铺上笑,“你忙着洗什么?”
玉漏一听这话便紧张,警惕道:“别再闹了,明日还要早早地去给老太太磕头。”
这一月就难得有个好觉睡,长此以往,谁受得住?暗里便琢磨,过一年还是这样,就该给他讨房小妾在院里,省得只劳累她一个!她俄延着不肯出来,生等外头俏寂下来,估摸着他是睡着了,才战战兢兢踅出屏风,小心翼翼爬进帐内。
正爬过他身上,谁知池镜陡然睁开眼,一把将她揿在怀里,“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怕我吃了你?”
玉漏挣扎不过,只好撒着娇咕哝,“饶过我吧,都肿了——”
池镜难得心软一回,松开怀抱放她往里头爬过去,“要不是看你可怜——”
玉漏忙点头,“我可怜得很,你是千古难得的大善人,可得行行好。”
池镜憋不住笑了,翻身将她搂住,随她鱼似的强两下,最后困极了,只得服软在他怀里安睡。次日还是他喊她起来,两个
人换了衣裳去给老太太磕头,出门分道扬镳。
池镜自往曲中林萼儿家去,进屋听见楼上有女人说笑的声音,因问她老娘,“是谁在上头?”
她老娘道:“就是镇江府过来的那位秦莺姑娘,这不是我们姑娘给她在前头替她寻了所房子,她和她娘昨日刚搬了进去,今日特地来谢,请我们明日去吃暖房酒。”
说话便要扬声朝楼上通报,给池镜拦住了,“让她们说话吧,我在底下坐一会。”
她老娘便去端了茶果点心来,叫了她兄弟来坐陪。池镜和她兄弟自然无话可说,只听着楼上说笑的声音,有一句没一句的传下来。
有个陌生女人的声音道:“真是该谢你,本来素不相识 ,却替我们忙前忙后地找了那所房子,要不是也不会才到了南京就有了落脚之地。”
萼儿笑道:“这不值什么,就不为你,月儿姐的托我的事还是要办的。明日我过去时,把租赁的房契给你捎过去。”
“一年的租子是多少?明日我预备好了还你。”
原是池镜出的钱,萼儿将让不让的,自然是不赚白不赚,“哎唷急什么,不过十两银子,等你哪日有了哪日再给我是一样的。其实你那房子,还是我一户老客人给找着的,他府上是做官的人,不然那房子后临河前临街的,你当那样容易就碰上了?”
“如此说来,还要劳驾姐姐替我谢谢这位大官人了。”
“也巧,我今日请了他来,一会你下去当面谢过也是一样的。”便向楼下问了声,“三爷可到了?”
她兄弟忙道:“三爷已在楼下坐了会了!”
一时听见脚步声乱着循楼槛下来,萼儿先露了头,眼睛向后一斜,给池镜递了记眼色,池镜便走到木梯底下来迎。但见一身段既苗条又婀娜的姑娘珊珊走下楼来,两人迎面一看,皆是错愕。
第69章 经霜老(o八)
玉娇没想到回南京才不过几日,就能碰见张熟面孔,不过她如今是叫秦莺了。是在镇江跌入风尘后改的名字,随了买她那鸨母的姓。
她们对外都称是亲生母女,一来良家人的生意好做点,二来她也怕旁人问起她的过去,这样人家也不能问她从前,倒省了许多事。
“原没想回南京的,可秦淮曲中,名声在外,多少文人墨客常来常往的,生意到底好做些。”玉娇请池镜到她那新房子里坐下来,看了几遍池镜,攒眉一笑,“那时候坐三爷的车去码头,还没来得及谢过三爷,也没问三爷的名讳。”
“池镜,在家行三,所以都叫我三爷。”池镜低头一笑,旁的没多说。
玉娇起来稍微福了个身,半蹲不蹲,似笑非笑的神情,“多谢三爷,还有这房子的事。”还有些从前那傲慢样子,不过少了许多那时的炽热和天真,倒越来越像玉漏了。
这房子背面临河前面临巷,也是一楼一底一院。正屋开着几扇隔扇门,一眼直望见潺潺的河面及对岸人家,也都是妓家。他们坐在六折屏风后头,未几便听见屏风后头响起一连串脚步声,是秦家妈领着丫头从院里奉茶果进来。
那秦家妈身段矮胖,穿一件桃粉比甲,里头配着大红的衫和裙,打扮得妖艳得紧。脸上眉开眼笑的,一张口仿佛吞了有十斤脂粉在肚里,“哎唷真是多谢三爷替我们找的这所好房子,巷子出去就是大街上,要买什么便宜得很!瞧,这门外就是河,就是入夜也热闹,看着画舫船只来来往往的。我们做生意的人,房子倒蛮要紧的唷,人家来了一坐,楼上楼下都是好景致,谁还舍得走?往后三爷只管勤来坐坐。”
玉娇笑着攒眉嗔她一眼,“妈你不要话多了好吧?三爷人家是萼儿姑娘的老客人——”
“嗳、嗳。”秦家妈答应了两声,面上讪道:“我又没旁的意思,就是拿三爷当个朋友,请他常来坐坐,又不是要做他的生意。往后咱们娘俩孤儿寡母的在南京,倘或遇到什么麻烦事,还可以仰仗仰仗三爷嚜。”
这秦家妈阅人无数,眼力倒好,一眼便看出池镜非同寻常,因此十二分的巴结。
玉娇有些看不惯,又不很生气,只推她,“您不要多话了,快去厨房里预备酒菜,说要谢人,就拿杯清茶来谢呀?”
那秦家妈一拍大腿,忙笑呵呵领着丫头出去灶间张罗酒菜去了。玉娇复坐下来,池镜看着她总觉得有些异样,大概因为她和玉漏生得有几分像,所以兆林的事一直压在心头没说,只和她闲话,“向来说做鸨母的穷凶极恶,我看你这妈妈倒仿佛有点怕你的意思。”
说起来玉娇还有两份得意,“当初她十两银子买的我,不过一月光景,我就连本带利给她赚了回来。再一月,遇见镇江府官场上的一位大人,给了她银子要赎我去做房小妾,我没答应,情愿留在她身边,她自然感激涕零。虽说做了老鸨 ,她娘心倒还不坏,说往后我要是遇见了什么好男人要嫁,她也不拦着,随我去。如此一来,我们就真像娘女儿似的相处下来了。”
“既如此,你也算来去自如,怎么还做着这营生?”
玉娇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无从说,便笑叹了一句,“不做这营生又去做什么?难道给那些老爷官人做妾?有什么分别?还不如我这里自在呢,今日我想应酬就应酬,不想应酬就赶他出去,妈也不逼我,反正一月总能赚些钱供我们娘俩吃喝开销。”
池镜一手把着热乎乎的茶碗,笑着低了下头,“那怎么不去嫁人呢?”
玉娇脸上的笑慢慢跌落,遗留着的那一丝,也显得勉强,“嫁给什么人呀?天下乌鸦一般黑,我再不做那黄粱梦了。”
池镜呷了口茶,须臾终于说到:“我记得那时候你是同个年轻裁缝一齐坐船走的,他人呢?”
晨光大片大片斜照进隔扇门来,落了块在玉娇的裙上,那温热的触摸使她感到陌生,其实也不过是才和小夏裁缝分别大半年的光景,却觉得像隔了大半生。因为这一年变故太多,她连自己都觉得陌生了,还会认得他么?回想起他来时,只觉得也是不认识的个人。
她双手在桌上捂着茶碗,低下头笑笑,“就是他将我卖给妈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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