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便去!”刘克庄立马飞奔出了客舍,朝提刑司赶去。
“辛公子,”宋慈又道,“请你守住房门,在乔大人到来之前,不准任何人踏入房中半步,就算是府衙的官吏差役,也不许进!”
辛铁柱应了,立刻去到房门口,魁梧雄壮的身子往那儿一站,闻讯赶来的客舍伙计和住客围聚在外,不敢近前一步。
提刑司就在城北,离锦绣客舍不算太远,没过多久,刘克庄便带着乔行简赶来了。乔行简带来了文修和武偃,以及包括许义在内的十多个差役,一到现场便封锁了行香子房,又吩咐所有伙计和住客在接受查问之前不得擅自离开,随后进入行香子房,来到韩絮的尸体前,着手准备验尸。
宋慈见府衙没有来人,放心的同时,却又不免有些奇怪。韩絮遇害,倘若是韩侂胄指使的,只怕府衙的人早就等在附近,只等韩絮的死被人发现后,便会进入客舍接手此案。他正是有此担心,才让刘克庄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提刑司,请来乔行简。然而锦绣客舍发生命案的消息,在乔行简到来之前,已经由客舍伙计和住客们传了出去,但府衙的人并未如他预料的那样出现,甚至乔行简已经带人赶到了,府衙的人还是没有现身。直到乔行简初检完韩絮的尸体,韦应奎才带着差役来到了锦绣客舍。
当韦应奎出现在行香子房外时,宋慈见其神色不大耐烦,带来的差役也只有区区几个,似乎并不知道死的人是身为郡主的韩絮,以为这只是一起普通命案。韦应奎见行香子房有提刑司的差役把守,又见宋慈出现在这里,很是吃了一惊。当得知遇害的是新安郡主后,他更是大惊失色,立刻命手下差役赶回府衙通报赵师睪。
乔行简已经初检完了尸体,没有在韩絮身上发现锐器伤,其脑袋周围的出血,来自脑后的损伤。这处损伤有些许向内凹陷,应该是仰跌倒地,脑后磕在地砖上以致颅骨开裂,至于口鼻出血,应该也是颅骨受损造成。乔行简初步推断,韩絮应该是站在窗边时,被从窗外闯入的凶手扑倒在地,脑后重重磕在地砖上,颅骨裂损致死。韩絮裙衫不整,衣带松散,凶手极有可能是想侵犯韩絮。
对于乔行简的查验结果,宋慈完全认可。在乔行简验尸之时,宋慈已将房中各处仔细查看了一遍,一切陈设与他昨晚来时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翻找过的痕迹,甚至韩絮的一些首饰还好端端地放在铜镜旁,由此可见凶手劫财杀人的可能性很低。
乔行简命武偃将客舍的伙计和住客一个个带入,由他亲自查问各人昨晚身在何处,有没有见过什么人出入行香子房,有没有听见行香子房中传出什么动静。一番查问之后,得知昨晚只有一人去过行香子房,那就是宋慈,此后房中没传出任何动静,韩絮也未再现身。乔行简问宋慈昨晚为何来见韩絮,宋慈据实以答,说他昨晚为了查案,与刘克庄、辛铁柱一起来锦绣客舍找韩絮,当时他留刘、辛二人在外,独自进入行香子房与韩絮相见,想向韩絮求证一些事情,至于求证什么,因韦应奎在场,他没有细说。乔行简一听,便知道宋慈是在追查虫达的案子,也因为韦应奎就在一旁,便没再继续追问。
韦应奎守在旁边,听着乔行简查问各人,心中暗暗焦急。他对宋慈恨之入骨,得知宋慈与新安郡主的死牵扯上了关系,立刻察觉到这是对付宋慈的大好机会,然而他官位低微,不敢当着乔行简的面造次,唯有盼着赵师睪快些到来。他不时朝房门外望上一眼,当乔行简查问完所有人时,终于有成片的脚步声响起。得知是新安郡主遇害,赵师睪不敢有丝毫怠慢,派人去吴山南园通知韩侂胄的同时,亲自率领一大批差役赶来了锦绣客舍。
赵师睪一到场,韦应奎立刻凑近前去,低声禀报了此案的重要关节。赵师睪一对细眼在宋慈身上打转,道:“宋提刑,你我昨日才在府衙见过面,想不到今日又见面了。新安郡主一向得圣上恩宠,你牵扯上她的死,可就休怪本府无情了。”
说完,赵师睪吩咐众差役,上前拿下宋慈。
“此案已由提刑司接手,就算要拿人,恐怕也轮不到赵大人吧?”宋慈是昨晚唯一见过韩絮的人,而且在这次见面之后,韩絮再未现过身,宋慈自然有行凶的嫌疑。但乔行简知道宋慈绝不可能杀人,不打算坐视宋慈被赵师睪抓走。
“乔大人此言差矣!人人都知道,宋慈是你提刑司的属官,既是属官牵连的命案,岂能交由你这位主官来查?我大宋可没有这等规矩。”赵师睪冷哼了一声,“上次本府到提刑司移案,乔大人可是按规矩办事的,难道这一次要逾规越矩不成?”
“宋慈干办期限已到,早已不是我提刑司的属官。”乔行简朝宋慈看了一眼,“如今他只是太学一学子,我提刑司自然用不着回避。此案死者是新安郡主,乃是重大案件,当由我提刑司查办。赵知府请回吧。”
“乔大人的规矩,真是又多又活,本府算是长见识了。”赵师睪语气一变,“宋慈眼下不是提刑干办,可前几日还是,乔大人自当回避。就算闹到圣上那里,此案也由不得你提刑司来查。韦司理,还不拿人?”
韦应奎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招呼众府衙差役上前。
“文修,武偃!”乔行简一声冷喝,文修和武偃立刻带着众提刑司差役,挡住了韦应奎的去路。
继上次在提刑司偏厅对峙之后,这两拨差役又一次在行香子房里对峙起来。在十多天前的杨茁失踪案中,府衙和提刑司的差役还曾联手追寻杨茁的下落,如今却势同水火,彼此手按刀柄,怒目相向。
上一次移案运尸时,赵师睪没有撕破脸皮,选择了让步,回去后便被韩侂胄训了一顿,这一次他当然不会再退让。他脸色铁青,正要吩咐差役强行抓人,忽有金甲之声传来,一批甲士来势汹汹地冲入锦绣客舍,围住了行香子房。夏震当先开路,韩侂胄面色冷峻,踏入房中。
一间不大的客房中挤满了人,两拨差役更是近在咫尺地剑拔弩张,韩侂胄声音一沉:“要反了吗?”
赵师睪忙躬身道:“下官不敢!”
说完,赵师睪忙挥手示意,让韦应奎招呼众府衙差役退出房外。乔行简向韩侂胄行了一礼,也让文修和武偃带领众提刑司差役暂且退了出去。
“新安郡主何在?”韩侂胄道。
乔行简答道:“禀太师,在屏风后。”
韩侂胄快步来到屏风之后,朝横尸在地的韩絮看了几眼,怒道:“谁人这么胆大包天,竟敢杀害当朝郡主?”
乔行简道:“凶手尚不知是谁,下官一定尽快查明。”
“怎么不知是谁?”赵师睪斜了宋慈一眼,吩咐韦应奎站出来,当着韩侂胄的面,将案情如实讲述了一遍。
韩侂胄听罢,说道:“大宋自有法度,王侯贵胄杀人,当与庶民同罪,况一小小提刑?赵知府,将嫌凶拿下,押回府衙,详加审问。”
说这话时,宋慈就站在一旁,韩侂胄却始终没朝宋慈看去一眼。
乔行简忙道:“太师,下官查验过郡主的遗体,也查验过房中各处痕迹。郡主的致命伤位于脑后,是与地砖大力磕碰所致,窗框上留有带血的鞋印,凶手应是从窗外闯入,出其不意将郡主扑倒,致郡主脑后遭受重创而死,随后再从窗户逃离。宋慈昨晚虽来这里见过郡主,但他是从房门离开的,而且之后他便回了太学,太学里的学子应该都能做证。宋慈绝非凶手……”
“绝非?”韩侂胄忽然道,“宋慈曾是提刑干办,精于验尸断案,他杀人后故意在窗上留下血印,又故意一大早赶来发现尸体,以此误导查案,难道就没有这种可能?乔行简,你身为浙西提刑,如此草率定论,难道因为宋慈曾是你下属,便打算庇护他吗?”
乔行简道:“下官不敢。可是宋慈……”
宋慈站在一旁,一如当初太学岳祠案那般,没有为自己辩白。“王侯杀人与庶民同罪”云云,那是他治罪韩时,曾亲口说过的原话,想不到如今被韩侂胄用还在了他的身上。他想到数日之前,也是在这间行香子房里,他险些被栽赃嫁祸,好在当时韩絮有意帮他,坏了韩侂胄的图谋。然而数日之后,想不到这一幕还是发生了,只是这一次没有人引诱他来行香子房,是他自己来的。他知道韩侂胄所言没错,眼下的确不能排除他杀人后伪造现场的嫌疑,而且这一次韩侂胄看起来是铁了心要将他抓走,他知道再怎么争辩都是无用,反而只会连累乔行简,连累刘克庄和辛铁柱。他打断了乔行简的话,道:“乔大人,太师所言不错,我是有行凶嫌疑,该当下狱受审。大人身为浙西提刑,理应回避。”
此言一出,乔行简为之一惊。刘克庄和辛铁柱护在宋慈身边,双双转过头来,诧异地看着宋慈。
“你疯了吗?”刘克庄压低声音道,“这次你可不能这样!”
他知道宋慈不可能杀人,就算身背嫌疑要被抓走审问,去到提刑司大狱还好,可一旦被抓去府衙,关进了司理狱,以韦应奎的手段,必定对宋慈施加各种酷刑,挟私报复。
宋慈却向刘克庄和辛铁柱各看一眼,道:“克庄,辛公子,你二人不可阻拦。”
说罢,宋慈从二人之间走出,伸出双手,等待抓捕。
刘克庄想起上次宋慈在望湖客邸独自揽下一切罪责的事,一把拉住宋慈,道:“这次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担着!”
辛铁柱则是守在宋慈身边,怒目瞪视着韩侂胄。
韩侂胄冷冷地看着三人,忽然道:“赵知府,刘克庄和辛铁柱去望仙客栈私见刺客的事,可有查明?”
“回禀太师,望仙客栈有伙计做证,刘克庄和辛铁柱前日曾与宋慈一起,去望仙客栈私见刺客弥音,此事下官已派人查实。”赵师睪禀道,“图谋行刺太师,这二人都有份,该当一并问罪!”
“好,”韩侂胄轻描淡写道,“那就一并拿下吧。”
此话一出,金甲之声立刻震彻房中,夏震率领众甲士上前抓人。
辛铁柱当即横跨一步,将宋慈和刘克庄都护在身后。好几个甲士冲了上来,他拳脚如风,势大力沉,将几个甲士撂倒在地。
夏震阴沉着脸,跃步上前,与辛铁柱动起了手。夏震壮如牛虎,身手了得,辛铁柱与其拳脚相接,一时间旗鼓相当。其余甲士纷纷拔刀出鞘,趁势向辛铁柱围攻而去。辛铁柱虽然勇武非凡,但毕竟是赤手空拳,面对这么多人围攻,难免顾此失彼,不多时便负了伤,点点鲜血洒落在地。
刀剑无眼,再这么斗下去,辛铁柱很可能会死在当场,宋慈道:“辛公子,住手!”
他连叫了好几遍,可这一次辛铁柱却是红了眼,丝毫没有停手的打算。辛铁柱与众甲士拼斗之时,不忘宋慈和刘克庄在自己身后,拼命护住二人,一步一步地后退,直到被逼至墙角,退无可退。
辛铁柱怒吼一声,忽然一拳击中夏震的面门,将夏震击退了几步,随即劈手一抓,抓住右侧砍来的刀口,想要夺刀在手。好几柄刀同时砍来,辛铁柱缩手不及,手臂鲜血飞溅,墙壁上的“酒花白,眼花乱,烛花红”等题字被溅上了一丝血线。刘克庄急叫辛铁柱住手,辛铁柱怒喝连连,仍不打算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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