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表郭京本是落难的人要顿饱饭也不能勾。陡然换了一身华丽衣服身边又有三十两银子岂不是一朝富贵气宇便觉不同。昂昂然重走进驿里坐在赵良嗣的公位上奴才狗腿的海骂。驿丞从外边走来晓得是御史故人又送银子况且赵良嗣去还不远没奈何掇转一副面孔折叠两个膝盖陪罪道:“不知老爷是御史公的好友有眼不识泰山方才甚是得罪。”郭京躺在交椅上做个不见凭那驿丞磕头。慢慢的道:“起来!我不计较你。去的那位老爷不是朋友是我徒。当初得我许多力一朝富贵的。我是故意来试他他自然该敬我的。我如今要往建康你该作何料理?”驿丞道:“这里有的是徒夫但不知老爷用多少名数?”郭京是刚刚天上掉下来这一担行李想多也没有用处捋捋须笑道:“我也不好十分扰你只消一名。”驿丞唤过一名囚徒吩咐道:“这位老爷是方才赵老爷的师长你在路上心伏侍老爷自然赏你。”囚徒挑了行李郭京起身从山东取路到建康。
行了好几日天色已晚错过宿头。官道旁有一所大庄院叩门借宿。有一员外苍髯古貌面带忧色。出来问道:“客官何来?”郭京道:“在下是当今圣上拜为师的林真人位下授洞霄宫法官。今江南宣慰王少宰的公子来迎因错过宿头待借仙庄过一宵明早就行房金依例拜纳。”那员外自有心事意欲不留见了许多大来头只得恭身迎进。草堂上相见过道:“难得仙长到此只是有慢。”郭京道:“这里叫什么地名?敢问上姓?”员外道:“是临清州管下地名丰乐堡。老夫姓钱是祖代住下的。年纪六旬并无子息。单生一女却也生得不甚粗蠢。诸般女工晓得今年十八岁了并无看得中的女婿未曾婚配。近日却害了一桩不尴不尬的病甚是忧心。终日不茶不饭昏昏的睡晚间倒梳妆起来房中像有两人讲话一般。老夫和妈妈疑心细细察听不见人影。如此有三个月了不知是人是鬼委决不下无法可除。”郭京道:“敢是被妖祟所凭何不请法师驱治他?”员外道:“便是我这里有个紫微观叶法师符咒灵验。请他来施符设咒莫想驱治得他反被腰胯上打了一下至今害病不起。”郭京道:“毕竟那法师不得真传故吃了亏。若有五雷正法的随他甚么邪魔遣天将即刻剿除。”员外道:“方才见仙长是林真人位下定是道法高强。不揣欲求大力若得平安自当重谢。”郭京道:“驱邪逐鬼是我们分内的事。你若谢我倒不肯了。”员外大喜倒身下拜道:“请问要甚么三牲福物?”郭京寻思道:“不知他女儿生得何如且哄出来一看。”答道:“香烛福物是少不得的。还要令爱当面一看就晓得哪一种妖邪方可惩治。”员外道:“且待福物齐备等老夫去唤女出来仙长少坐。”走进去不多时同那妈妈扶出女儿来。郭京仔细从头上看至脚下怎生模样:
粉脸生春映出桃花两朵云髻拖翠天然柳叶双弯。态度如湘烟淡荡香风似花气氤氲。立苍苔浅印鞋痕捻裙带微垂玉指。
远望来行雨行云浑似梦定有妖凭。近看时非花非雾总难描宛然神女。
郭京见了魂不附体半晌不出话。勉强挣着道:“细观气色是九尾狐狸为祟。若不早除决然髓竭神枯而死。请姐坐下。待我当面请将那狐狸自然顷刻现形。”员外妈妈连声称谢。那女儿见郭京一双贼眼注定了他满面羞涩低垂粉颈坐下。庄客摆起三牲福物灯烛辉煌。郭京东指西划念动咒语因无令牌取一块砖在桌上拍了三拍。一阵风过处烛灯无光郭京手中那快砖却在自己脸上雨的乱打。一霎时皮破血流口吐白沫昏晕在地。员外慌了走来扶时被郭京一推跌在地下喝道:“你这老蠢物不知高低!我是北幽王太子与你女儿有天缘之分故来相聘。哪里寻这油嘴捣子来瞧我夫人这般可恶!且暂饶他性命我请夫人到宫中去也。”郭京罢倒在地下。员外起来那女儿已不见了和妈妈大哭懊悔道:“那江湖上的人再不要信他。女儿虽然恍惚还在家里。谁想撩毒了他如今不知摄到哪里去了教我老景靠谁!”泪流不止。
又见郭京直挺挺在地下昏迷不醒怕惹出人命来只得叫庄客把姜汤灌醒。直至五更方醒满面血污。郭京爬起自觉羞惭等不到天明叫囚徒挑了行李出门。到门边掬些水洗去血污脸上青肿疼痛难当。囚徒道:“相公你不该招揽这事自受其亏饿了一夜。”郭京道:“平日我的法术甚灵今遭他毒手不消了只可惜花枝般的女子被怪物摄去受用!”囚徒笑道:“还这话北幽太子嗔你瞧了他的夫人故此打你。”郭京道:“我自打的时节一些不知可不碜死人!如今肚中饿了快趱行到前边买些酒饭吃再处。”道:“我不问得你叫甚么名字?是哪里人?为甚配在驿中?”囚徒道:“的叫做汪五狗祖上原是陈州人。父亲带到河北经商本钱消折父亲亡过流落在那边。一时短见被人哄去做些掏摸勾当。犯出事来刺配在驿已将满了。驿官见的诚实唤来伏事相公。”郭京道:“你一路心我有心要抬举。你不若长随了我到王宣慰府中自有好处。”汪五狗道:“相公若肯提拔是人万分之幸了。”
在路又经四五天已在天长县界上了。过了江就是建康。天晚投宿却是去处不上三五十人家大半务农的只有一家安寓客商。郭京走进叫店主人有甚么酒肉拿来吃。歇了半晌一个老人家包了头摸壁扶墙走出道:“这里是草店没有肉卖酒便剩下两角要米做饭自去打火。我正摆子动弹不得。有个儿子又不在家。”拿两角酒、二升米、一碟熟菜放在柜上道:“我寒热得慌要去睡哩!”郭京道:“我相公是受用惯的怎熬得清淡!”老儿道:“也无用。里面先到一位客人也只是熟菜。”了几句喘做一团自进去了。汪五狗道:“相公待我煮起饭来自有菜蔬哩。”郭京坐了好一会汪五狗先个灯捧出一大盘肥鸡把酒斟上。郭京道:“这是哪里来的?”汪五狗打着手势掩口而笑道:“见相公没有嗄饭人捞来孝顺的。”郭京道:“这里无人你也同来吃。”汪五狗盛了饭两个低着头大嚼。
只见两个人推门进来一看道:“好!好!你们做客的怎么偷我鸡吃?”汪五狗道:“扯淡!这是前边路上买来的谁偷你的?”一个道:“真赃现在还要口强!见你篱边一影就不见了一个鸡儿。抵赖到哪里去!”一个道:“不消了脸上刺着字是个积贼把来吊起明早送官。”郭京道:“不要放肆!我是当今皇帝拜师的林真人位下不是好惹的!”一个道:“管甚林真人鸟真人便是皇帝自来也不该偷人家的鸡吃。”一把扭住汪五狗分扯不开。只见对门房里走出一个客人劝解道:“不必罗唣!这位客人来买鸡吃不见有人先自宰了。你不过要卖银子快些放手。我这里有一钱银子你拿去罢。”一个道:“我养这个鸡报晓哪里肯卖!况是偷的定要究治。”一个道:“罢么难得一位客人劝解饶他罢。”接了银子而去。郭京道:“有劳客人解纷。不知上姓?”那客人道:“子姓尹名文和。要去建康访友的。”那郭京见客人丰姿俊雅年纪后生一团和气。道:“我也到建康明日是同路。不敢相瞒在下姓郭名京是洞霄宫有职法官。王少宰的公子王宣慰在建康差人来迎。这鸡委是价不问而取若没有客官和解明日要去见官又费两日工夫。只是便宜了那个村夫。”尹文和道:“大人不争人之过请睡了赶路罢。”郭京道:“银子明早送上。”客人道:“事不劳挂心。”自回房宿歇。郭京和汪五狗还未吃完把鸡骨朵咬得罄尽肥汁泡饭吃了才睡。明早五更算还了房钱一同出门。路上笑笑甚是合得来。到晚郭京叫汪五狗备些酒菜请尹文和。
渡了扬子江到了建康。是六朝建都之地龙蟠虎踞之乡。山川秀丽人物繁华。郭京寻神乐观做了寓所口里又只是龙虎山天师府差来查察各处宫观道士的骗了道官一席盛酒吃了。过一晚明早买件衣帽与汪五狗穿了做伴当持了书札问到王宣慰府中投递。尹文和自去访友各自分路。
却郭京候了一会王宣慰叫请进降阶而迎。相见罢分宾主而坐。王宣慰道:“久企高风无由瞻仰。今幸鹤驭枉临三生有庆。”郭京鞠躬答道:“台下世胄英才神仙骨相趋谒旌旄足慰平生。”两边叙些闲话甚是契合。王朝恩是纨绔乳臭专好趋承;郭京是侧媚人见机迎合故此一见遂成莫逆。留过午饭便叫排军随郭仙师到神乐观搬取行李后园安歇以便朝夕请教。郭京别过来取行李。见尹文和走回意致索莫。郭京问道:“贵相知可寻访得着么?我蒙王宣慰厚雅留款后园正要候足下来相别。”尹文和道:“一时访敝友不着。昨承一路挈带不胜眷恋。”郭京想道:“这人伶俐温柔不若收他做个徒弟有些商量。”遂道:“王宣慰慷慨名流最喜宾客。我同足下路上相依不忍遽别。贵友尚未遇着旅邸凄凉不若同我在内衙住几日慢慢寻访岂不是好?只是有屈权作师徒不知意下若何?”尹文和不语。正是:薰莸同气终非合玉石相形辨始知。不知尹文和去就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历写郭京丑态阅之喷饭。赵良嗣虽存厚道然借王宣慰作成郭京犹之谨具大家与金朝也。大以成大以成痴心热肠定然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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