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只目光一触,俞适野就明了了。
他心中陡升一股焦急,当年的事他不想回忆,更不想让温别玉回忆。
“爸!”儿子叫了一声。
这一声正好给了俞适野灵感。
他向旁走了一步,侧身对着温别玉,不让温别玉看清自己的脸。了解总是互相的,他能够看穿温别玉在想什么,温别玉也能看穿他在想什么。
他正面对上了吕光远,吕光远依旧拉着脸,扭着眉,连粗重如同被激怒的公牛的呼吸表达自己的愤怒。
然而父子哪有隔夜仇,父亲不过需要一个台阶下。
俞适野递出了台阶:“我刚才在外边和您孩子聊过了……”
他眼角的余光留在温别玉身上,看见温别玉随着他的声音抬了抬头,目光中聚出专注的神采。
“……您的孩子已经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了。他很后悔,在外头跟我说,以后一定会多抽时间,带着自己的家人回来,好好陪您。”
俞适野缓慢说话,将事实做了一个轻巧的扭转,让不能改变的“孤独的老人与无能为力的孩子”变成了可以改善的“孤独的老人和自我的孩子”。
儿子还有些失魂落魄,但他跟上了俞适野的节奏,走到老店长面前跪坐下来,握住老店长的手,怔怔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爸,对不起。”
仓皇和紧张在老店长脸上一闪而过,紧接着变成了对自己感情流露的一些羞恼,他囔囔起来:“干什么呢,多大人了,也不嫌害臊,我说你了吗要你道歉……”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瞬之间成了父慈子孝的场面,像戏台上的演员,拿手一抹,黑脸变红,哭脸变笑,快到苍白。
可人本就如此苍白,只要有一点点色彩,就足以孕育出能将生命粉饰的绚丽色彩。
俞适野依然正眼注视这一对父子,余光观察温别玉。
他看见对方有些怔住,脸上带着的紧张不知不觉消散,消散成为放松,放松又星星点点汇聚,汇聚成为羡慕。
俞适野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他相信了。
这样最好。
真不希望再在他脸上看见那种一片空白的痛苦。这让人的心,也变得一片空白……
温别玉爷爷的葬礼,几乎重现在俞适野眼前。
一片森白的灵堂,乌泱泱跪着群披麻戴孝的哭灵人,头戴高帽,手舞丧棒,唢呐声伴着灵堂哀乐,哭嚎声裹挟黄纸飞舞,自脸盆里升起的烟,活了似的,窜在唱作念打的哭灵人周围,窜在三五成群的吊唁人旁边,再扑向棺材,和站在棺材前的人。
那是站在父母身旁的温别玉。
温别玉站着,目光原向停灵棺,忽地扭过头来,朝站在灵堂外的他看了一眼。
灵堂,人群,烟雾,是隔着他们的三重栅栏,一重深,一重远,一重一重,轻飘飘的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那时温别玉的面容就是空白的,上面什么也没有。
引得他的心也空白起来,委顿下去,和黄纸一同落在火焰中,无声无息烧化了。
***
终于尝试着去理解彼此的父子还有很多话要说,那是不需要被别人知道的私密时间,俞适野和温别玉没再停留,趁着父子两无暇他顾的时候静悄悄离开了。
这么一折腾,时间已经迟了,俞适野也没太多力气再把车开回东京,于是依然来到昨晚住过的酒店住下。
俞适野对温别玉晃了晃手中的药酒:“我帮你把淤青揉一揉?”
温别玉:“不用了,看着是青了,但其实没什么感觉。”
俞适野瞅了人一眼:“你不会害羞了吧?这样吧,我蒙着眼睛给你上药怎么样?防止我见色起意,犯错误。”
温别玉无语半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以为我是小女孩吗,揉个淤青还要这样那样,以防有一块肉会突然掉下来?”
“那……”俞适野再度晃了晃手里头的药酒,暗示含义非常重。
温别玉也没什么好再说的了,他默不作声脱衣服,将身上的毛衣和衬衫一同脱下来,露出自己赤裸的上半身。
如果说俞适野的肤色是健康的牛奶的颜色,那么温别玉的皮肤就像是冻起来的冰,冰上再涂一层瓷器般的釉。
正因背对着的人看不见,俞适野更要保持绅士风度,一眼没往其他地方多看,只将目光集中在温别玉的左肩膀的伤处,那里,青紫从手臂一直蔓延到肩胛,真是素白宣纸上大煞风景的染料。
俞适野先拿起一旁的冰袋,为温别玉的肩膀做最初的冰敷处理。
背对他的人没有吭声,只是被敷着的肩膀处,应激似地轻轻一抖。
这一抖似乎抖进了俞适野的心里,让他忍不住随之嘶了一声。
“……俞适野。”
“嗯?”
“我还没叫呢。”温别玉提醒对方。
人误会了,俞适野也没有解释,只笑着应和一句。
“你没叫也不妨碍我叫两声。”
俞适野笑了笑,冰敷得差不多了,他放下冰袋,将药油倒在双手,把双手相互搓热,才将手掌按在温别玉的肩膀,开始揉动。这边有些技巧,不能太重,要轻轻的,打着圆圈,均匀地一点点把掌心的药酒搓到皮肤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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