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奈那人实在不怎知趣,还欲说教,裘宝旸看过眼,抢白他道:“幸亏有纪二哥在,我记得您二十来岁便成了亲,想必对那三书六礼什么的极有见识?还望给吾辈们多多赐教。”
纪二被他揭了疮疤,面上一阵青白,一语不发踱到门前去了。
小孩子最是不识烦愁,小醉大宝得知他俩能在京城玩到三月,欢喜得在屋子里上蹿下跳。
裘宝旸颇担忧他俩拆了屋子:“喂喂,你们两个皮猴子,大过年的,不将伯母的屋顶掀翻不算完是不是?”
纪伯恩笑盈盈同唐糖打手势:“幸亏这屋顶从今也可不要了。”
唐糖少见大哥这一脸幸福模样,赶紧帮腔:“大嫂,今夜得了圣旨,咱们再无留在这冷巷度除夕的道理。嫂嫂这便随了我归府,先在我的东院住下,我俩结拜个……哎呀不行,我又不能占大哥的便宜。我白长大嫂一岁,太可惜了!”
裘宝旸哈哈大笑。
纪伯恩转过身去给语珠悄悄比划:“我弟妹这一张贫嘴,愈发的随我家三弟。”目中含笑,亦含了泪光。
唐糖没有看到,只忙着一劲邀约。
屋中的人都没兴致理会纪二的情绪,卢语珠瞥瞥门前那个气包子,因为与他不甚熟悉,却有些不知所措。
唐糖压低了声:“嫂嫂不了解,只管当他不在就是。爷爷想要见你,他敢说半句?不信你问我大哥。”
语珠羞眼瞥纪伯恩,见他只笑吟吟地望着她,她像是即刻从眼神里读懂了,极低极低“嗯”了声,望望门前那个依旧是绿脸的瘟神,犹有犹豫。
纪伯恩没料到纪二这般不给自己面子,大过节的,当大哥着实不愿闹得不欢而散,对这别扭货竟有些无计打发。
唐糖向来是不理他的,只道:“宝旸你路子广,我托你件事。”
裘宝旸早就不忿纪二这副德行,也不管唐糖所求何事,故意高声殷勤应下:“托什么,尽管开口,哥总无不照办。”
“那便有劳你为我大哥租所宅子,短租三月,但找一所干净僻静,与府上离得近的就好,不苛求其他。大过节的我没别的门路,全靠你了。不过大嫂,今夜你可是没的推,一定得随我一道回府守岁去,爷爷是放了话的,今夜你不到准定不开饭,谁觉得不妥自己找爷爷说去。”
纪二素来道貌岸然好为家长,方才立在门前听他们私议半天,这会儿又听见这么一出,知道木确然已成了舟,一时还不气炸了。满脸写了“有伤风化”,又不好向大哥与唐糖发作,反转头将裘宝旸一通怒瞪。
裘宝旸如今倒是不再怵他,趁机接话打趣:“爷爷的意思?哎呀,这个法子两全其美,好过金屋藏娇。”
门前一张脸刷得又乌了一层,唐糖暗嗤,宝二这厮着实不厚道了,纪二当年在西京藏的娇,可是曾经的准大嫂。这笔旧账……
宝旸一拍脑袋,却转了话锋:“还是真巧极了,杜三胖今早过来,托付给哥一串钥匙,说他手头有一排别人抵债的宅子不及租出去,他自己是大年初三就要赶去西京柜上的,身边那徐管事又下了南边探亲三两月回不来,故而托哥节后代办。就在纪府东边的三七巷那一片,好地方吧?还租什么?随便挑一间住着,三胖要知道哥租宅子给大哥,才三个月还敢收钱,不定怎么骂哥。”
“那太好了,代我谢他。”
“谢什么,镇远军公中私中的汇划是如何先后转去的杜记?这样的大主顾,三胖心中是有数的,他谢你且不及。”
唐糖笑:“那是皇帝看得中杜记,我实在未曾出过半分力气的。”
“得了,你们唐府同赵氏的那一本旧账,三言两语,哪个分说得清?”
唐糖一愣:“何出此言?”
“这不是有回听……说、说那百年老账要能翻一个明白,你那昆仑故土……”
宝旸顿住了,他忽而意识到,在唐糖跟前提这些未免残忍,而今莫说她那神秘莫测的故土,纪陶本是属于此间的人,此刻又身在何方呢?
要放在五年多前,什么长生之术,什么高祖百年前曾踏足过的昆仑幻境,别说赵思危不信,这些都是让他裘宝旸嗤之以鼻的奇谭罢了。
然而眼前这位,生得也实在不像是两个五岁孩子的娘啊。比之当年,糖糖身上固然脱却许多稚气,可人人都为岁月相催,瞧她的眉梢眼角,却何曾找得见一丝岁月风霜的印记?再联想昔日的唐岳嵩……
难怪皇帝要在西边建那个放生池,连一向只信自己的自大狂都信了邪,世间还有谁敢解释此中情由?
他那句支支吾吾的话教唐糖听来,却是别样地愣了一愣,不会有旁的人告诉宝旸这些,赵思凡、必是赵思凡……只是她又是从何而知?
裘宝旸对这个皇帝的熟知远不如唐糖,按说赵思危待这妹妹再容忍,兄妹之间究竟还是存着许多疏离芥蒂,绝不能无话不谈到了这个地步……
“宝旸,你是不是从五公主处听说过些什么!怎不早说?”
裘宝旸莫名委屈,骤然红了眼眶:“哥……知道什么,能不告诉你么?”
当日宝旸身在别处,旧昆仑城内发生的惨事,他自唐糖这里略听过些,镇远军中流出一些,再由裘全德从席府带回来一些,裘宝旸原也是靠七拼八凑获知的全貌,他所知道的不可能比唐糖更详尽。何况裘老大人从来教导儿子:事涉赵氏家丑,原当全作不知才好。
宝旸是直肠子,唐糖知道他根本绕不过赵思凡,倒也并不欲难为他:“也是我想多了,你方才陡然说起那昆仑之谜,我还道你近日经手过什么要紧的旧卷宗……”
“唉,哥真是信口一说,思凡想必也是偶发一叹罢?明日初一,不宜洒扫,哥索性这会儿就去找人预备齐妥,大嫂明早才好入住。以南首那栋为最佳,哥便代为做主了。”
“好好,实在有劳。”
裘宝旸心头不大好受,他要真知道什么,冒死也得告诉她啊。以唐糖的神色,思凡难道当真有事瞒着自己?不会罢,事关纪陶,思凡当不能够……
这些年经了太多,宝二爷的心思愈发的豁朗。
好花不常开,好宴终须散,一辈子睁眼闭眼便过去了。纪陶这个媳妇样样都好,就是那死心眼的劲头,怎么就多少年如一日。
三爷这般通透个人物,在天若是有灵,怎也不教他媳妇变通变通呢?
他抹抹眼睛:“劳什么,哥走了,明早见。”
他还不及走,纪二倒是先他摔门出去了。
裘宝旸啐一口:“只许州官放火,自己一身的臭毛病……横竖同路,糖糖你也难得回来,我们同走罢。”
唐糖半打趣半告慰,同语珠道:“无须理会,我家府上是爷爷说了算,爷爷不发话也有我大哥当家,再无旁人说话的份。嫂嫂休要见怪,这么个小叔子,真还不如个怪脾气的小姑子呢,后者好歹还可嫁出去的……”
纪伯恩急打手势:你不要吓唬她!
小醉忽而冒个脑袋出来:“那我们将二伯父嫁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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