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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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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老太太和四姑娘祖孙相逢的好日子,别让这些事儿扫了兴致。”

很快就有丫头上来拉扯赵氏,赵氏早在地上磕得鬓乱钗斜,见势忙白着脸退出去。

“好姑娘,快别跪了,老太太该心疼了,姐妹们也都等着和你相见呢。”钱宝儿转头又笑着打起圆场。

“阿远,快起来,来这坐着。祖母知道你委屈,回头定饶不了那赵氏。”老太太把怒一收,拍着榻边的位置朝俞眉远心疼道。

俞眉远将头摇得像波浪鼓。

“祖母,阿远能不穿这身衣衫吗?”就在众人以为她还在拿乔时,她开了口。

“这孩子,怕是不知道屋里炭火旺,这会热坏了吧。”钱宝儿一瞅俞眉远的打扮,顿时乐了。

随着她一句话,四周响起几声窃笑,连杜老太太也忍不住笑起,屋里气氛不复方才冷凝。

屋里烧着地龙,拢着炭盆,满屋子的女人都只着了春衫薄袄,只俞眉远一人打扮得厚实,早已被热出一身薄汗。她小脸蛋红扑扑的,额前挂着潮意,显是热得不行。

“我的儿,这是谁给你备的衣衫?桑南,带四姑娘进里间换了去。”杜老太太又乐呵呵起来。

桑南应了声“好”,才要上前,就见着俞眉远已站起身来。

她朝老太太福了福身,唤了句:“祖母。”

转身,她又朝着孙嘉惠福身,唤道:“太太。”

孙嘉惠没想到她竟认出自己,更没料到她竟能大大方方地叫了自己,当下神色便复杂起来,忙起身微微一弯腰,托着她的手柔道:“四姑娘,不敢当。”

俞眉远抬头时方看清了这时候的孙嘉惠。

这孙嘉惠瓜子脸庞细长的眼,像笼着团清雾,头上的发髻绾得规规矩矩,戴着珍珠抹额与镶着红宝石的华胜,规矩里添了丝妩媚。她生得不算美,胜在气质婉约,一张脸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小,斯斯文文,很有大家闺秀的风度。

俞眉远目光扫过她指间戴的翡翠戒指,转身又朝钱宝儿福身,道:“二婶。”

钱宝儿也瞪大了眼,这满屋的人,除了老太太一个人外,可没人报过身份名姓。

“这孩子,竟认得出人?”她讶然道。

“三婶。”俞眉远却又朝右边另一人行了礼。

那是个穿了姜黄色褂子的女人,身上并无多余佩饰,发间钗环皆是素淡的颜色。她虽生了张年轻明媚的脸庞,眉间神态却如她这一身颜色,浅淡而黯然。

“四姑娘。”她起身颌首,眼里惊讶只如惊风时乍起的波澜,瞬间又平息。

这人是俞府三房的媳妇,俞眉远三叔俞宗显的妻子罗雨晴。

杜老太太一辈子生养了一女三男,大房是俞宗翰,二房俞宗耀,三房俞宗显。钱宝儿是二房媳妇,这罗雨晴便是三房媳妇。可俞眉远这三叔年轻早夭,还未娶妻便已病故,罗雨晴是杜老太太替这小儿子安排的冥婚。

罗雨晴嫁来之时,就已注定寡妇的身份。

“各位姐妹。”俞眉远再回身,冲着堂下站着的人轻轻一福,方又转向杜老太太。

“母亲在世之时常向阿远提及家中诸亲。祖母慈悲宽厚,顾惜晚辈,她嫁入俞家得祖母照拂,却未能尽孝膝下,心里愧疚;父亲雄才伟略,胸怀天下,与她少年夫妻,相互扶持,可临了她却未能替父亲分忧解难,亦于他仕途无助,娘说她愧对父亲;还有惠夫人,娘亲常叨念起你。她常言多亏有惠夫人替她操持后宅,方令她能安心在庄上偷闲养病。既要侍奉祖母,照顾父亲,教养儿女,还要料理俞府后宅,惠夫人真真辛苦。”

说话间,俞眉远朝孙嘉惠福身行礼,眉眼神态,像极了徐言娘,一派大气,以正室自居。

孙嘉惠眼帘微垂,忙不动声色扶住她,嘴里只道:“四姑娘言重,侍奉婆婆,服侍老爷,本就是我的本分。”

俞眉远本也没打算行礼,便顺势而起。

屋里沉默得异常,俞府上下最避讳的人以这样的方式被提起,让人措手不及。

他们想忘记徐言娘这个人,她俞眉远偏不让他们如愿以偿。

今天她所说的每一句褒赞,都会提醒他们,俞府能走到今时今日,是因为当初徐家和徐言娘的付出。徐家助俞宗翰踏进仕途,徐言娘以嫁妆为俞家攒下家业,而最后……俞家将徐家救命的银子昧下,成就了今时今日鲜花着锦的俞府。

俞家的每一步,都走在徐言娘的心尖,如血刃划过。

“娘临终交代,让我回府后万不可为难祖母、父亲与惠夫人,也让阿远好生听祖母、父亲与夫人的话。”俞眉远的话仍未说完,“阿远亦知家里规矩多,故而从无怨怼之心,可规矩再大,也越不过诗礼传家之训。阿远不求多的,只盼去了这身衣裳,替母亲守满三年孝”

钱宝儿了听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而杜老太太早把脸沉下,孙嘉惠更是站在旁边白了脸色。

明堂上还有外客,俞眉远这番话毫无疑问是扣了顶巨大的帽子到她们头上。大安朝以孝治天下,而俞府却出了阻止子女为亡母守孝之事,改日若传了出去,只怕朝堂之上那些言官又要向皇帝参上一本。

六岁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这是成精了吧?

“为人子女,尽孝是本分,若这点孝道都无法尽到,阿远便枉为人子。还望祖母成全阿远孝心。”俞眉远跪下,她说得动情,眼眶淌出泪,小模样委屈又难过。

“谁?谁不让你尽孝了?谁给你备的衣服?说!”杜老太太这时反倒收敛了怒气,只重重捏了腕上的佛串。

“二姨娘备的衣。她说祖母忌讳素净颜色,怕阿远冲撞了祖母,惹祖母不痛快,便作主替阿远备下这身衣裳。”俞眉远仰起头答道。

“好好好,你们做这些缺德事儿的时候,都拿我当箭使了,我竟不知自己成了那枉顾礼法、不忠不孝的无知妇人!”杜老太太气得急了,一扫手将案上青瓷茶碗打落。

“砰”的脆响,茶水四溅,把满屋的人都吓了一跳。

她话说得重,屋里的人便都跟着跪到地上,齐声叫着:“老太太息怒。”

“一个姨娘,也来兴风作浪!老大媳妇,你怎么管的后宅?连个姨娘都治不住?”杜老太太胸口起伏不断,气息跟着急促,吓得桑南赶紧命人去取了救心丹等药来备着。

“媳妇的错。”孙嘉惠此时不敢分辩,只能跪在她跟前低头听训。

“罢了,我知道你心软,你要是拿不定主意,我替你出了。”杜老太太见她这模样,大怒之下霍然站起,“吩咐下去,一个月内府里丫环婆子不许穿红着绿,替太太服孝!再替我赏二姨娘一身大孝服,让她呆在屋里面壁七日,好好替替太太服丧!”

杜老太太想了想,又道:“至于那个黑心的……”

“赵氏。”桑南在她耳边提醒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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