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同下车,一同进校门。路过学校大礼堂,有个女同学凑上来问:“同学同学,看电影吗?我有两张票,转让给你们。”
不知是不是因为女同学相求,所以不好意思拒绝,贺宇川掏出钱包买下来,她就拎着一包榨菜鲜肉酥饼跟着他进了大礼堂。
电影已经开演,礼堂里漆黑一片。学校电影社团放的电影,大概就是网上下载了片子,用投影机放出来。电影票也就两块钱一张,不对号入座,好位子先来先得。她进门看见前面黑压压一片人头,立刻在心里打起退堂鼓。没想到贺宇川拉她到最后一排的后面站定,说:“等着,别动。”
等了片刻,他才抱着两只小圆凳回来,放在最后一排座位的后面。
“哪来的凳子?”她好奇地问。
他面无表情地回答:“跟电影社团的哥们儿借的。”
那天上演的电影叫“flipped”,中文片名叫《怦然心动》,两个十几岁的中学生的初恋,小男生各种爱你在心口难开的小别扭,看得人禁不住嘴角微微上扬。礼堂里不知有多少对小情侣,他们前排那一对,女生微微弯下头,缓缓靠在身边男生的肩膀上。即使大部分男生不耐烦看这种小清新爱情片,有女朋友投怀送抱肯定也是值得的。
她一侧头,不料看见身边的男生也没有在关注电影。黑暗中他转过头,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侧脸。四目相对,他的眼神让她愣了一愣。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错开眼,从她手里抓过那袋榨菜鲜肉酥饼,回过头去盯着银幕,在黑暗里说:“肚子饿了。”
电影散场,人潮汹涌。他们又同路走到梧桐树下的三岔路口,她象往常一样告别。
“姜芷芃。”她走出几步,他又在身后叫住她,上前几步到她身边,把什么东西塞进她手里。
冷冰冰硬邦邦的一样东西,她借着月光才看清,是个小u盘。“是什么?”她抬头问。
他也不回答,退后几步,走出梧桐树的阴影,回到月光下。时值深秋,枯黄的梧桐树叶落了一地,踩在上面咔嚓作响。他在银色月光下低了低头,说了一句:“走了。”然后正了正肩上的书包,转身离开。
她回到宿舍,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插上u盘。u盘里是几个swift程序,她大致看了看,不是很明白那些程序都做些什么,幸好有个readme的文件,告诉她这部分是搜索几个网站,这部分是数据载入数据库,这部分是检索功能。几个程序加在一起,可以自动从网上搜索资源,自动把资源载入她的应用,并做好标签和基本的分类工作。
寝室里其他同学喊着要关灯睡觉,她一目十行地看成千上万行代码。灯光暗下来,只剩她帘子里面这一点电脑上的荧光。看到最后一个文件,她才发现程序的最后有一行备注,上面写:
“hello world! happy birthday.”
那晚她莫名其妙地失眠了大半夜,眼前老是晃那场电影里的画面。其实电影的细节她不记得很多,只记得纯纯的美丽年华,色彩动人,以至于大半夜她还在回味坐在黑暗中的滋味,有一点心旌摇曳的感觉。后来她终于闭上眼,又乱七八糟做了一晚上的梦,梦见自己坐在漆黑的大礼堂里,黑暗中一侧头,看见旁边的人正不错眼地望着她,眼里有闪动的亮斑,反射银幕上五彩的微光。
后来想起来,那是多平淡美好的一年。这一年,她的三年计划完成了两项:写一个app,喝到酩酊大醉,好象两样都跟贺某人扯上点关系。很久以后,她还一直记得十九岁生日那晚看的电影,以及电影里著名的台词:
有的人平平无奇,有的人光鲜,有的人亮眼。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彩虹般绚烂的人,当你遇到这个人后,会觉得其他人都只是浮云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更新。
第7章 东海往事(1)
寒假一开始,姜芷芃回了东海边的永平镇。
她出生在东北平原上的江城,八岁时跟妈妈回到永平。记得那是一年的隆冬,江城冷到零下二十几度,她手上长满了冻疮。那时候还没有高铁,妈妈带着她,坐了两天两夜的绿皮硬座火车。春运期间,火车里人满为患,空气中漂浮一种方便面和排泄物混合的奇怪味道。还好她们有一个靠窗的座位,她啃着妈妈塞给她的一包卤鸭脖,看窗外奔腾的原野一点一点从漫天飞雪变成冷灰的阴雨。
她还不大懂父母之间的事,一直记得父亲对她的承诺,一路都在问:“妈妈,春节快到了,爸爸也会来吗?他答应春节带我去坐狗拉爬犁,可是永平的湖不结冰,怎么办?”妈妈只沉默不语,红着一对眼睛,偶尔摸摸她的头。
火车到达永平,妈妈的姐姐带着女儿来接站。妈妈和阿姨在出站口见面,抱成一团相拥痛哭。那时候她什么也不懂,不明白什么伤心事需要她们俩哭得如此用力。
阿姨家住在小巷深处,灰黑的墙头,墙角长满青苔,窗外爬着几株枯掉的蔓藤。百无聊赖,有那么几天,她搬一把小矮凳,从早到晚坐在楼下的花园里,数头顶飞过几只水鸟。阿姨家的小姐姐叫子慧,天一黑会来叫她回家吃饭。晚上她跟子慧睡一张床,她睡靠窗的这边,子慧就睡靠门的那边。她一个北方出生的姑娘,着实不习惯南方没暖气又阴雨缠绵的冬天,晚上总是手脚冰冷地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子慧会把自己的热水袋塞进她怀里,抱住她的脚替她捂热,对她笑:“没用,真不知道你们北方人怎么这么怕冷。”
真的把脚捂热了,上面的冻疮瘙痒难忍,她伸手要抓,子慧又“啪”地打她的手,对她怒目而视:“爪子拿开!不能抓,知道吗?没用!”
春节来了又走了,她每天坐在花园里等,爸爸没有来。有时候她一边看天上的水鸟飞过,一边替他找着借口,也许是他工作太忙吧,又或者是他还不知道她们来了永平,过几天发现她们离开,就会坐火车追过来。
转眼元宵节也过去,花园里的几株梅花结了一串串花骨朵,学校都要开学了,她才不得不承认,爸爸是不会来了。
那天晚上吃完晚饭,妈妈把她叫去,拿出一个新书包,告诉她:“芃芃,明天要开学了,妈妈已经帮你报好了名,明天你跟子慧一起去学校。”
那一刻,多日聚积在心里的委屈忽然如洪水般决口,她眼眶一红,哇的一声哭出来。妈妈掏出纸巾替她抹眼泪,只是泪如泉涌,怎么抹也抹不完。最后妈妈终于恼了,“啪”的一掌拍在桌子上,骂她:“哭什么哭!哭得再响你爸也不会回来。你最好早点认清他的面目,我躺在病床上,他在外面连儿子都有了,早就打好算盘不要我们了。对,不要我们,我反正早晚要死没什么用,可连你他也不想要。”
直到半夜她还蒙着被子在被窝里偷偷哭鼻子。子慧替她捂热了脚,又来捂她的手,一把掀开她蒙在头上的被子,对她笑:“芃芃别哭了,明天还要去学校,眼睛肿了就不好看了。你看,我也没爸爸,不也好好的。”
后来那年清明,妈妈带她去了仙屿岛。东海中间的一片绿地,背山面海,岸边一片小渔村,坐渡船要好几个小时才到。据说妈妈和阿姨小时候都出生在仙屿岛上,直到外公去永平打工,姐妹两个才随外公离开仙屿。
妈妈对她说:“我死后就要埋在这岛上。”
妈妈过世那年还不到三十岁,她久病不愈,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骨灰就埋在仙屿岛的墓地里。她跟着自己的阿姨长大,阿姨对她视如己出,子慧就是她亲爱的姐姐。从第一天起,就是子慧带她去学校,替她买午饭,帮她在长满冻疮的手上涂药膏。高中毕业,子慧没考上大学,就在永平镇上的食品加工厂里找了份工作。她脑子聪明,又异常刻苦,成绩一直优异,如愿考上h城的z大学。其实她也没有更大的野心,只希望将来找一份高收入的工作,给阿姨和子慧更好的生活。
寒假回家,下了高铁,她匆匆赶回小巷深处的老房子。阿姨端出热气腾腾一碗海鲜面,子慧坐在她傍边看着她直笑。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商场购物卡,塞进阿姨手里:“我看咱家的冰箱该换了,电视也是,您看着办吧。”最后加上一句:“不过快点花啊,过期要作废的。”
阿姨又惊又喜,转眼又被购物卡上的数字吓到:“这么多?你在学校打工了?做什么?”
她西里呼噜吸着面条,含糊其辞地回答:“嗯,做家教。”
阿姨将信将疑:“做家教能攒那么多钱?”
她随口瞎编:“可不是,h城有钱人多,个个望子成龙。您也不看看我高考考多少分,很抢手的,随便在学校门口摆个摊儿,问的人一下午停不下来。”
她给子慧买了一个苹果手机,指给她看她事先安装好的应用:“这个app是我写的,叫‘今天你笑了吗’,每天给你发条笑话,保证笑痛你的肚子。”
子慧把玩着手机,笑容里皆是喜悦和自豪。很难不注意到,她的左手和常人不一样,无名指和中指被齐齐切断。就在姜芷芃高中毕业将要去h城入学的那年暑假,子慧在生产线上突然晕倒,被切掉两根手指。她入院,检查后才发现为什么会忽然晕倒,接受手术,然后化疗,在鬼门关走了一圈,才重新回到家里修养。
入夜,她放弃自己的床,象小时候那样,偷偷摸上子慧的床。子慧用被子蒙住头,死活不让她进来,她隔着被子挠子慧的痒痒,两人笑做一团,子慧才放弃抵抗。
她钻进子慧的被窝,在灰暗的月光中看到子慧的样子。白天子慧还戴着假发,现在脱掉了,头顶只有稀疏的一层短发,能清晰地看见白皙的头皮。
“别看了。”子慧低下眼。她连忙一把抱住她,故意把冷冰冰的脚丫子贴在她身上。子慧冷得打一个寒颤,“噗嗤”笑出来:“讨厌鬼!没用,脚还是捂不热!”
她耍赖皮地笑:“还好你身上总是热呼呼的,抱住你就捂热了。”子慧总是又柔软又温暖,只是抱住她,她能感觉得到她胸前手术割除过的地方,空落落的缺些什么。
“说说,大学什么样?你都做了什么?”子慧问,眼睛在黑夜里闪光,充满象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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