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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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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他倚在门框上,领带早歪在了一边,手上的高脚玻璃杯里只剩一点残酒,一脸阴云,站在灯光的阴影里,沉默着不说话。她故作轻松地说:“一个人喝红酒也不叫我?早知道我买点芝士蛋糕来。”

他没接她的话茬,阴郁的目光追随她忙碌的身影,似乎在沉思什么,半天才开口,语调冰冷:“你为什么要那样说?”

她正低头把外卖买来的云吞倒进碗里,手一抖溅了自己一手汤汁,语调也冷下来:“怎样说?”

他在白灼灯光下不错眼地盯着她:“我就是姜家那边的亲戚,这么简单?”

她在心里一哂,心想总还是要说清楚,所以停下手里的事,也抬头直视他,问:“不然呢?你要我怎么说?不一般的朋友?friendswithbenefits?”

“哗啦”一声巨响,他把手里的玻璃杯砸碎在地板上,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姜芷芃,你不要太过分。”

她站在那里默默与他对峙。他见她不说话,不可置信地连声冷笑:“在你心里我到底算是什么?任凭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以为你是谁?你又不是我手机充电器,我难道没你就过不下去?我……”

他说了一半停下来,目光调去别处,神色如困兽挣扎在陷井里,半天才回过头来继续,语音艰涩:“我无时不刻想的都是……你呢?你……”

说了一半他还是停下来。他一定是气极了,脸色都白了,眉峰耸动,停顿许久还是一把攥紧了她的胳膊,手指还在颤抖,居高临下地朝她喊:“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我们的未来?”

她一直没说话,这时候终于直着脖子吼回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什么未来?”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秒钟。下一秒钟,他盯着她,蓦然放开了手。

她趁这机会错身退后,顿了顿,低眼说:“看来你是对我们的关系有误会。我从没想过要和谁长期交往,也不想要什么结果。我不想耽误你,我想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的好。”说罢从桌上抓起自己的东西,从厨房门口夺门而出。

一口气冲到楼下,外面正下着雨。她一直觉得自己很镇定,不过是说清楚早就想说的话,在冷风里一吹,才发觉自己在抖,手里抓着自己的包,嘴唇在打颤,牙齿都咯咯作响。冷雨片刻淋湿了头发,她也才想到,她把羽绒服忘记在楼上。

幸好手机还在包里,她拿出来叫车。四处也没有屏障,她只好站在路旁的树下等车。天气恶劣,路上已经没有行人,只有远处几盏孤独的路灯,沉默地站在冰冷的雨夜里。她抱紧双臂,眼前一幕幕走过的都是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记得有一次笑话应用推送来笑话:和妹子吵架,妹子叫你滚,你是该立刻滚呢,还是该抱紧她?他说出标准答案:“看脸,八分以上抱紧,八分以下立刻滚。”她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伸手轻佻地拂过他的下巴,调戏回去:“嗯嗯嗯,尽管小川子你只有六点五分,本宫还是会来抱你的。”他反而一副敬谢不敏的神色,嗤之以鼻地说:“你这么贱?如果妹子叫我滚,当然是麻溜地滚,绝对不回头。”

他说她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也没有说错。这么多年来来回回,都是她在伤他的心。他这样一个骄傲得要死的人,怎么忍受这样的待遇。象现在这样未尝不好,没什么不好,他自会找到其他喜欢的姑娘,而她恢复来去无牵挂的自由生活,本该如此,对大家都好,十分完美,真的没什么不好……

可是冷雨打在脸上,情绪象潮水般一波波地涌上来。她咬着牙对自己说,姜芷芃,你忒妈不会要哭吧?有什么好哭的,你不是一早都想好了吗?什么一生顺遂,永世安康,难道是骗人的吗?不是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吗?

茫茫大雨,在夜空中无边无际。

远远的却有一个人影在雨里疾步走来,撑着一把黑伞,脚底踩过一片水花。走近了她才看清他的样子,头发又变得乱糟糟,领带仍旧歪在一边,眉峰微蹙,神色阴郁,胳膊上还挂着她的羽绒服。

也好也好,她想,他把她落下的东西还给她,免得她下次还得找机会来取。

他走到她面前站定,她伸手去拿她的羽绒服,他却一把把她拽进怀里,紧紧抱住她。黑夜里,四周只有冷风和冷雨,没有一个旁人,只有他抱着她,攥得她胳膊隐隐作痛。

“冷不冷?”他低头问。

她摇头,其实浑身都是湿的,刚才还冷得打颤,只有他大衣里传来温暖的温度,只好靠紧他。

他把头埋在她湿漉漉的头发里,暗哑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喃喃说:“算了,随你便,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芃芃,不要和我闹了,行不行?”

她一声冷笑,其实也说不清自己的语调象是在哭还是在笑:“谁和你闹?骂人的是你,摔东西的也是你,每次发脾气耍威风的都是你。”

他也“嗬”的一声冷笑,声音里带着点无奈:“可每次吵赢的不都是你。”

第33章 太匆匆(1)

时间,是个神秘的存在。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完全公平,有的人美,有的人丑,有的人富有,有的人贫穷。只有时间,几乎对每一个人都公平。

几乎每一个人,却并不是每一个人。时间唯独对她姜芷芃不公平。

大三那年,她考完期中考试就匆匆赶回了永平,因为表姐子慧收到了病危通知单。

长途汽车扬起灰尘一路颠簸,出了市区,穿山越岭走在新修成的高速公路上。记得那是个很冷的冬天,气象预报有雪,天空却阴沉着脸,象憋了一口气,一路只见阴云压顶。她在发动机规律的轰鸣里睡着,又梦到仙屿岛。

她站在一片青草覆盖的墓地中央,脚边是母亲的墓碑,上面有她笑容明亮的黑白照片。四周大雾弥漫,不远处埋着她素未谋面的外婆,再不远处是她更加素未谋面的太婆。梦境一转,她的四周又变成海水,浪头一阵高一阵地涌来,冻得她肌肤生疼。最后她被海水淹没,喘不过气起来,要喊又发不出声音,母亲的脸隐约出现在对面,垂着泪,对她说:“你本来就不该出生……”

仙屿岛上有着这样的传说,书生遇上海妖,始乱终弃,海妖诅咒岛上那一家人,生出来的女娃活不过二十一岁。岛上的渔民文化程度都不高,那时候医学又不昌明,不懂得什么遗传不遗传,有哪家的女孩都活不长,自然是因为得罪了神明。

据说她太婆和外婆都去得早,同样的病。她阿姨得病那年二十四,她母亲二十三。后来就有人戳她家人的脊梁,在背后说,这家的娃还是不要嫁了,免得祸害别人家。

她没有父亲,子慧也没有父亲。阿姨离婚时是病后的第三年,她妈妈是第四年。并非是结婚时不相爱,只不过爱情经不住考验,时间的磋磨已经够可怕,更何况要经历病痛的折磨。

子慧确诊那年只有二十一岁。三年反反复复,医院终于出具了病危通知书。子慧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叫她害怕,人瘦得只剩一把枯骨,脸上有病态的潮红,颧骨突出,头发全没了,即使在梦中,仍旧眼皮轻颤,象忍受着巨大痛苦。她过去握住子慧的手,感觉象握住几根被火烧烫的枯木。

子慧感觉到她的体温,恍然睁开眼,茫然无措地望着她,似乎半天才认出她来,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芃芃来了。”

她点头,眼泪差一点掉下来。子慧叹一口气:“我都叫妈妈不要告诉你。你这样跑回来,会影响你学习。”

她假作轻松地笑:“刚考完期中考试,没有课。”

子慧眼皮低垂,象是默默点头,说了一句:“可我不想你看见我这样子。”说完伸出手,似乎要够远处的什么东西。她顺着子慧手指的方向,才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定粉红色的毛线帽子。她替她把帽子拿过来,戴好,子慧才笑起来,停了片刻又说:“还能看见你,真好。”

阴云翻滚的夜晚,总好象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她把好几天没合眼的阿姨赶回去休息,象小时候那样躲进子慧的被窝,抱住她骨瘦如柴的身体。子慧有时候昏睡有时候清醒,那一天晚上又精神不错。她想逗子慧开心,在她耳边絮絮说起过去的事:“记不记得小时候的邻居王志伟?那时候他常常躲在楼下等你一起上学。”

子慧也笑:“那时候我最怕老师叫我送他的考卷去给他爸爸签名,每次他都会挨打。”

她哈哈笑:“可他第二天鼻青脸肿地又在楼下等你。”

子慧轻轻一叹:“听说他去年结婚了。”

她说不出话来,子慧倒面色如常,问她:“学校好不好?”

子慧最喜欢听她说学校的事,可她憋了半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只说出两个字:“好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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