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坠着金玉流苏的奢华大轿由八人抬着,缓缓走了进来。
轿旁跟着个身穿石青比甲的老嬷嬷,袖口镶边儿的花纹用的是双线回针法,这是宫里的绣娘才会的针法,手上一对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头上簪的也是祖母绿翡翠簪子。
但是这老嬷嬷通身的气派,都把那些个官宦人家家中的老太太给比下去了,更别提轿中人有多金贵。
老嬷嬷身后还跟了四个容貌上乘的婢子,清一色的石榴比甲,百褶撒花裙,手上最不济的也是戴赤金手镯的。
轿子在都护府大门前停下,轿中人却并不下轿。
远处的长街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挑眼望去只见一人一骑飞驰而来,那人身后黑色的披风在冷风里卷起,好似一朵强劲的乌云。
“吁——”
来者在距轿三丈远处勒紧缰绳,坐下战马高高扬起前蹄,嘶鸣一声才停下。
正是封朔。
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轿前,“母妃,儿臣迎您来迟了。”
轿夫们将大轿往前倾,一旁的老嬷嬷拨开轿帘,一双涂着鲜红豆蔻的玉手搭上老嬷嬷的手,轿中美艳得不似凡人的女人,艳红的唇里只吐出两个冰冷的字:“跪下。”
边上的老嬷嬷担忧看了她一眼:“娘娘……”
太皇太妃不为所动。
倒是封朔沉默片刻,屈膝跪地。
太皇太妃嘴角冷冷勾起,踩着封朔的背下轿。
她那绣着金线牡丹的衣袂长长铺展在身后,在日光下浮动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四个婢子连忙上前托起衣摆。
太皇太妃看着依旧跪在原地的封朔,眼底浮现出浓浓的厌恶:“贱人的儿子,也配唤本宫?”
扶着她一只手的宋嬷嬷强掩着眼中的沉痛,轻声道:“娘娘,您这一路累着了,先进府歇着吧。”
太皇太妃这才冷哼一声,由宋嬷嬷扶着进府。
年过半百的老管家赶紧上前去扶封朔:“王爷,您快些起来,娘娘她只是又犯病了……”
封朔看着太皇太妃离去的方向,眼中压抑着些什么,嗓音却平静得出奇:“我知道。”
他转头看了一眼一片死寂的都护府大街,吩咐道:“让他们都退下罢,这条街上的百姓还要做生意。”
管家见封朔这模样,一时间也分不清他是真不介怀,还是全部隐忍了下来,杵在原地没动。
封朔冷了语气:“听不懂本王的话?”
管家这才给了玄甲卫头目一个眼神,整齐划一的铠甲碰撞声响起,封锁了整个都护府大街的玄甲卫如潮水一般退下。
但家家户户依然门窗紧闭。
封朔看了一眼头顶明晃晃的日头,那些被他一直刻意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叫嚣得厉害,但他面上依旧丝毫不显。
只吩咐管家:“好生伺候母妃,衣食住行一律按她原来的习惯,不可有半点差池。西州近日不太平,我晚些时候再回府看望母妃。”
管家连忙应是。
今日围在都护府大街的全是他的私兵,不该看的时候他们不会有眼睛,不该听的时候他们不会有耳朵,方才之事,谁也不会知晓。
封朔牵着马往回走,他是得了太皇太妃进入西州地界的信后匆匆赶回来的,连贴身护卫邢尧都没带。
马蹄踩在青石板地砖上,发出清晰而又单调的“踏踏”声。
他眯了迷眼睛,嘴角扬起的弧度狠戾又自嘲。
攥着马缰的手因太过用力而青筋暴起,甚至有血迹从他掌心顺着缰绳往下滑,滴落在青石砖上。
前方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忽而出现一对母子,母亲是太皇太妃年轻时的模样,明艳不可方物。孩子随了母亲的相貌,玉团儿似的一个奶娃娃。
前一秒母亲逗着孩子咯咯地笑,眉眼间全是温柔。
后一秒母亲看着那个身穿龙袍的男人,眼泪止不住地流,咬紧唇抬手重重打在孩子身上,边打边骂:“贱人的儿子,也配唤本宫?”
封朔看着那个哭得一抽一抽的,被打得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却还伸手要去抱母亲的孩子,牵着马面无表情走了过去。
他穿过了那对母子。
耳边孩子和母亲的哭声都消失了,大街上空无一人,一切不过是他深埋在心底的幼年时记忆罢了。
皇宫。
南边的秋总是比北方来得晚些,慈宁宫前那株银杏的叶片方才青黄。
太后枕着金丝软枕,宫女跪在床榻,轻柔为她捶着腿,一旁的紫金兽口香炉溢出袅袅烟雾。
太后歪在榻上,只觉前所未有的自在。
她十六岁嫁入东宫,刚生下皇长孙,太子就在前往江南治水的路上被暴民杀死。
所有人都觉着她这个太子妃很快就要做到头了,但先皇偏偏到死都没再立太子,反而传位给了她儿子。
悬着一颗心当了足足二十二年的太子妃,才在儿子登基那日,被封为太后。
但她依然不自在,因为上边还有个太皇太妃压着她,纵然那是个疯婆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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