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创意展览周,最开始是由电影协会官方牵头,在上个世纪国内刚刚开始涉足电影行业时,所做的一次伟大尝试。当时国内电影的发展一穷二白,一切东西都在借鉴海外。但技术的模仿尚且能被原谅,剧本这一类电影的内在核心照搬照抄却极为难看,也开拓不出国内市场,无异于自取灭亡。
基于以上种种原因,电影协会开创了这个平台,专门筛选国内编剧本土化的优秀剧本。从时代风潮到古风武侠,都市转型到乡村生态,一应俱全,种类繁多,楚冰刚来时看的那部关萍的电影,剧本就出自这个创意展览周。而苏凭的母亲,现在的金牌编剧徐宜初,当年也是通过这个平台脱颖而出,是贴着展览周编剧标签的黄金一代。
据说当年每逢展览周期间,s市都会涌入大量求贤若渴的导演与寻找商机的投资商,堪称一场盛况。但近十年来,情况已经大不相同。随着电影市场发展的成熟,知名编剧人群固定,商业资本的堆积,都让投资方更加趋向于投钱打造一个明星班底,做稳赚不赔的便宜生意,而不是到这里淘些初出茅庐的新人新剧本。
尤其近年来,好几个投资商在这里赔得血本无归,更是让投资商和导演对这里唯恐避之不及,再也不愿提起。现在还聚集在这里的,都是一些出身贫寒实在没什么门路的新人编剧,还有一些谈不来大投资商的落魄导演,犹不死心地在这里碰着运气,希望能重现这里当年的辉煌,成就一段新的传奇。
但是每个人心里都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没有大牌演员,知名导演,有多少观众愿意走进电影院?君不见现在的高票房影片都是大制作撑起,小成本的片子,能出头的又有几个?不是名导,没有大牌演员,投资商不看好,资金不到位,成片质量差,观众不买账,执导名声变差,这已经成了一个恶性的轮回,压得非知名导演喘不过气。
而成为知名导演的那些必须要走的过程,已经被市场和观众从源头掐断了。想要冲破这个噩梦一般的完整轮回,必然需要有人去打破这个规则,而打破这个规则的人,现在又在哪里呢?
反正这个人不是他,也不会出现在这个创意展览周上。聂远平点了根烟叼在嘴上,在刺鼻的烟雾中眯着眼看来来往往的人群,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展览周开办的第四十二个年头,会场地点从最开始的s市外宾酒店迁到新建的体育场,后来又从体育场搬到大学校园,现在连大学校园都进不去了,在老城区的一个会展中心开了这一届。场地破破烂烂,连空调都没有,不少人拿着桌上的剧本梗概扇着风,脸上皱纹里都夹着汗,比会场外树荫底下乘凉下棋的老大爷看着还落魄。
打眼一瞧会场里面,连个稍微眼熟点的业内投资商都看不见,在这儿例行公事心不死地耗一周,回去还是得为了拉投资四处当孙子。除了他们这些胡子拉碴的编剧导演,剩下的几乎都是一些闲着没事来看热闹的大学生,看看,这儿还有更过分的,有人把猫都带进来了,还以为自己来这儿春游呢?
哎呦,她还朝这边走过来了……
聂远平皱了皱眉,将抽完的烟屁股扔到地上,用脚碾了碾。再抬头的时候,见那年轻姑娘果然站到了他面前,长眉凤眼,不苟言笑,五官美得凌厉逼人。肩膀上趴着的波斯猫和她一个德行,通体雪白,碧绿猫眼,一人一猫一起看着他,眼神里都带着一点打量。
“聂远平导演?”她看了眼旁边a4纸上打印的名字,平静地问。
这女生的声音很好听,如同上好的玉珠撞击在冰面上时,溅起的一点冰冷的飞屑。聂远平稍稍恍了下神,心里下意识想,一把好声音,也很贴脸,适合演那种很有距离感的高岭之花,台词功底好的话,现场收音就行,都不用后期另配。
回过神来时,聂远平脸色有点难看,一方面是热的,一方面也发自内心地觉得难堪。他好歹也曾经辉煌过,谁见他都得恭恭敬敬叫一声聂导,然而连续几部片子票房惨遭滑铁卢之后,就门前冷落,无人问津了。现在还沦落到来这里撞大运,看到个漂亮点的就想着放在戏里如何,真是堕落。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不禁更加难看了些,也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荒谬。他不知道这女生为什么站到他面前来,只是……他看了眼女生肩膀上的猫,忍不住有些讥诮地笑了一下。
“姑娘,你既然叫我一声导演,应该不是来叫我给你和你的猫拍合照的吧?”
“……不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听到他这句话之后,女生的脸好像黑了一下。然而下一个瞬间她的脸色就恢复如常,让他不敢确定他刚才看到的是不是错觉。
“我叫楚冰,是个演员。”女生略过了他关于猫的话题,言简意赅地自我介绍了一句,拿起了他放在桌面上的剧本,翻开看了起来。
“听说聂导有新片的计划,我来看看剧本,评估一下合作的可能。”
……什么玩意儿?聂远平张了张嘴,颇觉荒谬地看着她。突然跑出来一个演员是什么情况,自己过来说要演他的戏?他现在已经落魄到了这个程度,是个人都敢来要角色?他有些生气了,紧皱着眉,手按上桌子就要站起来,视线触及桌子上的剧本,突然觉得一阵刺眼与心酸,按在桌上的手骤然失去了力气,怎么也拍不下去了。
他现在都已经沦落到,要把剧本梗概像小广告一样印一百份广撒网的程度了,被人轻视看不起,又哪有什么不对?
聂远平忽然觉得一阵无趣,一言不发地放下烟,也没心思管那女生在干什么。他低着头,看着桌子上堆成一摞的剧本发呆,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只手,修长白皙,极为漂亮,按在他黑色的剧本封面上,色彩对比冲突强烈,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一个好镜头。他心里下意识地浮现出这句话,自嘲地叹了口气。
这个自称楚冰的女演员,美是真美,按他的经验来看,也一定很上镜。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一个最美的花瓶,难道他也要走上这条曲意逢迎观众的路吗?
如果他愿意屈膝的话,现在又怎么会坐在这里。
“聂导?”带着凉意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来,聂远平一惊,有些尴尬地抬起头,楚冰对他刚才的走神什么都没说,只将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觉得这个剧本还不错,如果拍得好,有成为经典的可能。不知道我们现在是不是能谈一下合作的问题,首先试镜在什么时候;另外因为我的片酬比较高,想问一下您对演员片酬的接受范围大概在多少;还有就是为这部电影挑选的班底都是哪些。这三个问题,是我目前最迫切需要知道的,麻烦您加以说明。”
“……”聂远平随着楚冰的叙述张大了嘴,四十多岁的邋遢中年男人,满脸茫然地看着她,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地问:“你谁啊?你为什么贵,你来找茬的吗?!”
“因为我是第57届康菲斯特奖的最佳女演员。”楚冰站在他面前,对他的恼怒无动于衷,低眸看他一眼,眸中流转的神色带着一点骄矜冷傲,和她肩上的那只猫如出一辙。
“就算开出的价格再友情价,片酬也必须要在影后的档次上,不然我跟我的经纪公司也没办法交代。”
聂远平:“……”
康菲斯特奖他当然听过,今年的影后是个华裔,他在浏览新闻时也曾飞快地瞟过一眼。如今模糊的记忆随着楚冰的话慢慢浮现,聂远平咽了口唾沫,心慢慢提了起来,紧缩成一团。
今年康菲斯特的影后……好像真的叫楚冰,长相他只看过一眼照片,不太记得了,不过印象里,的确是冷艳美丽到无可挑剔。
不是吧,他眼前现在站着一个……国际影后?
“……你好。”聂远平呆了数秒,想了一下楚冰说话的内容,再开口时声音都放低了一些:“那个,楚小姐,影后的片酬我恐怕是出不起……”
“没关系,我可以带资进组,投资也可以帮着拉。”楚冰断然道,说话时声音毫无停顿,斩钉截铁,毫不拖泥带水,显然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只等付诸行动。
聂远平被她豪气干云一句话噎住,看了她半晌,困惑地问:“那你图的什么啊?”
“如果这部戏开拍的话,我要你启用你拍《归路》时的道具组,《远行》时的灯光师,《人间2》的后期。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能请到李升导演《云水词》的化妆组。他最近也有新片要拍,可能请起来有些难度,希望聂导尽早下手。”
在聂远平越睁越大的双眼中,楚冰抬眸,视线相撞中满是野心勃勃。
“我图一部最顶级的制作,一部能让你和我都更进一步的,年度最佳影片。”
第八章 花开两朵
下午六点,苏凭拍完了今天的最后一个镜头。刚刚开机不久,剧组的拍摄进度还不是很重,离最近的一场夜戏还有两天时间。随着导演的一声卡,剧组今天就此收工,工作人员一齐涌入拍摄场地搬道具,两人一组抬起大半人高的三彩花瓶,四人一组去抬沉重的红木书架,脸上的表情都有些胆战心惊。
电影的大制作体现在各种方面,比如现场用的道具花瓶真的是一磕就碎的白瓷,书架多宝格上放着的东西每样都不便宜。都是能直接放在大户人家书房里的东西,打眼看上去就名贵无比,拍出来更添三分贵气。力求让买票进电影院的观众只看到这些道具就大呼值回票价,让挑剔跟风的影评人和媒体无话可说。
一时间片场陷入一片忙碌,道具组在忙着搬道具,灯光组和摄制组在撤遮光板和摄影机,化妆组给排队等候的大大小小演员卸妆,导演是个暴脾气,声音时不时就要响彻场地,吓得不少人隔一会儿就一个激灵。
首席化妆师张瑜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爽朗大方,手底下干脆利落,比别人效率都高。她飞快地又给一个演员卸了妆,感觉不那么忙了之后抬头四顾:“除了苏凭还有谁没卸妆?过来我这里排。”
但凡拍这种群戏时,苏凭是从来不抢着卸妆的,一直发扬风格排在最后,圈内都知道他的脾气,也都不跟他太过客气。几个小演员听话地排到了她那边,张瑜扫了一眼,手底下动作没停,问左右:“你们谁给徐秋莉卸妆了?”
“没人,她还在场地那边。”旁边的化妆师答她,似笑非笑地朝着场地的方向飞了一眼,“围着苏凭献殷勤呢,说是剧本有问题请教前辈。她比苏凭大好几岁呢吧,真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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