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笨,卞笨!”有人拉扯着自己的衣袖,在耳畔焦灼地叫唤。
从遥远的风传过来的急切,硬生生地,把她从梦魇里挣脱了出来。
顺着这从山顶蔓延下来的绳索,她拼命拽住这抹来之不易的希望与光芒,用力从黑漆漆不见人影的谷底往上爬。
她也不知攀了多久,沿路的荆棘把手割得鲜血淋漓,模糊得分辨不出本来的颜色,疼得钻心彻骨。
又有凄厉的乌鸦在转圜哀鸣,栖息在危在旦夕的山崖枝头,与黑暗结伴而行,扰乱人的心智。
终于,她好像抓住了一只强有力的手,虽瘦弱却坚定,暖热的温度深深沁入心里。
不管不顾地抓住这只手,她得以借力一跃,跳上了代表生还的山顶岩石。
“卞笨!”阿笙又听到有人在喊。
好像自己真的攥住了一只手,那真真切切的温度从清醒的现实里传递到梦境。
她睁开眼,正看入荀彧清澈澄净的眼眸,如湖泊荡漾着柔和而透明的微光。
下意识往旁边一看,立刻窘迫地放开了攥紧他手掌的手,重新塞回被窝里,尴尬地支吾:“令……令君,冒犯了冒犯了。”
荀彧却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甚至因为她的不安而感到很受伤,委屈地撇嘴低眉,低低地道:“你可总算醒了,知不知道你一直昏迷不醒的,担心死我了,不过醒了就好。”
她这才发现,他白皙的手臂上全是被抓出来的红印,清晰地映出五根手指的痕迹,还有血丝渗出来。
想也不用想,这些怕都是她睡梦中的杰作。
“对不起。”她挠了挠头,倚在枕上惭愧地向他道歉。
荀彧不以为忤地把衣袖拉起来,满不在乎地站起身倒了碗水,递给她道:“你好久没喝水了,快喝吧,这是我刚煮好的热水。”
阿笙捧起茶碗仰头咕噜噜喝掉,末了擦了把嘴,随口一问:“曹阿瞒呢?”
话一出口,她就情不自禁想起梦里自己莫名其妙说的话,似乎句句诛心,句句都是在骂曹操,好像那时的自己满心仇恨与愤怒,也不知是为何。
“明公啊,”荀彧明显愣了半晌,手里接过的茶碗一抖,然后嗯了一声说,“明公他兵马还在城外驻扎着,他要回大营和将军们商议事情呢,听到华佗先生说你没什么大碍,他就放心地走了,但大公子也来探望你了,还在这呢。”
荀彧朝外屋努努嘴,阿笙这才发现曹昂的身影。
闻到里面的声音,他谦恭地小步走进来,向她作礼:“姨娘。”
“子修。”她惊讶道。
看到他穿了件靛蓝外裳,未着战甲,颇有文人俊秀的风度。
战场的厮杀并没有给他带来过多痕迹,下巴上青色的胡茬给他无形中添了许多成熟气质,束着发冠,看上去完全是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轻轻点点头,他正欲回答,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位侍卫的高声禀报:“夫人,我等巡查时截获了一封书信,不敢擅专,还请夫人验查。”
荀彧走过去把信拿进来递给她,阿笙打开这封薄薄的信纸,只无意瞥了两行,立时面色“唰”得一下惨白,当即神情惊恐大变。
“子修,快去救你的父亲!”她一时慌得全身颤抖,来不及解释原因,竟语无伦次起来。
她顿时从榻上坐起,把书信放到同样吃惊的曹昂手里,眼里露出请求与急切,拉住他的手腕:“这是贾诩给张绣的书信,上面尽是他们叛乱的密谋,眼下看着贾诩欲要置阿瞒于死地,他必定来不及应对。你快带着五千兵马去援救,一定要把你父亲救出来,现在他的性命全依赖你了!”
曹昂顿时朝她重重跪地,立刻起身应道:“是。”
短短一个字的允诺后,他一秒也不敢耽误,眨眼间就冲了出去,只留给她一个模糊的背影便不见了。
不知为何,他身影彻底消失的那刻,阿笙心里有块东西轰然倾塌,沉重坠落。
她在榻上辗转反侧,终是放心不下他们的安危,披衣而起。临走时看到放在衣裳旁的短剑,想了想便握在手里。
荀彧急忙拿了件斗篷捧在手里想跟在她后面,却被她劝阻回去,“我一个人出去看看就行,你在屋里好好待着。”
她刚走到街口,发现四周阗无一人,安静无声得好像没有半点人烟,黑夜下一片死寂。
只有一棵孤零零的梧桐在夜里单独晃着,沙沙作响,在地面上斜投下阴影。
“卞夫人。”
短短三个字,仿佛具有魔力,带着天生或故作的邪气与含笑,逼迫得阿笙回头,转身去看声音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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