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他们承安伯府闹得鸡犬不宁,竟是白白闹了一场,敢情这侯世子还根本就没打算娶亲。
他想了想又问:“那今日世子爷到访是为了……”
沈鸣勾唇轻笑:“前年这个时候,小侄曾在宛平的山庄休养过一段时日,多亏了谢老夫人和十一小姐的款待和照料,当时小侄年少无知,约莫有诸多失礼的地方。前日我在街中偶遇十一小姐,方才知她回了伯府,所以上门来再次道谢。”
谢向恍然大悟,笑道:“世子爷原来同我家十一相识,说起来十一姨母是侯爷侧室,十一同世子爷还算是表兄妹,那可真是凑巧。”说着又道,“我这就让人把她叫出来。”
沈鸣眉头轻扬,一派清风明月的模样,仿效手中茶杯:“伯爷不用这么麻烦,若是方便的话,让人带我去见十一小姐便好,顺便也欣赏一番伯府的风光。”
伶俜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翠微苑又有丫鬟小厮,谢向自是不觉得有何不方便,忙唤来了小厮给沈鸣带路。
在沈鸣进府的时候,谢八那厢就得了前方丫鬟的线报,晓得他是要来看伶俜的,赶忙揣着两只翡翠镯子,攥起一幅自己最满意的丹青,溜到翠微苑,捉住闲着无事正在花厅里描红的伶俜,将镯子塞到她手中道:“好妹妹,若是世子爷待会来见你,你就帮八姐姐把这幅画送出去。”
其实谢八谢九哪个嫁给沈鸣,伶俜都乐见其成。因为只要沈鸣同别人成了亲,她这辈子的命运就真正转弯,再也不用经历上世的惨剧。
只是毕竟谢九是抽中签待嫁的姑娘,昨日她还收了她一只金镯子,于情于理不该帮谢八同沈鸣私相授。无奈谢八是个死皮赖脸的,攥着她的手苦苦哀求:“好妹妹,你帮八姐姐这回,你喜欢何物,姐姐都帮你弄去。”
伶俜还在犹豫,外头的小青萝风风火火跑进来:“十一小姐,济宁侯府的世子爷来看您了!”
谢八一双剪水双瞳祈求一般看向她,想了想又退了一步道:“要不然这样,你就把这画给世子爷看,让他点评一番,若是他觉得甚好,你再告诉她是我的画的。”她指着落款道,“反正他也不晓得我的名字。”
那落款是谢八大名谢嵘,别说是外头人弄不清谢家子女的名字,恐怕他爹叫惯了排行的乳名,一时半会儿都理不清二十多个子女的名字。
虽然上辈子这辈子伶俜跟自己的兄弟姐们都无甚感情,但到底是重活一世的人,看到这样的少女情怀,也不忍拂了小女儿心思,便点点头应了她。
谢八面上大喜,也不离开,赶紧钻进了后面的云母屏风。
在小青萝的带领下,沈鸣缓缓进了这古朴淡雅的翠微苑的花厅。伶俜从案几后绕出来,走到他面前行礼:“十一见过世子爷。”
她微微屈身,在沈鸣面前就显得更小一只。他低头看着扎着两个双平髻的脑袋,抿唇轻笑:“怎的,到了伯府就要同我讲究礼仪了?”
伶俜有些赧然地起身,在庄子中,从祖母到下人,大家确实不讲究这些虚礼的。当时沈鸣在,虽则知道他是世子爷,但她跟大牛他们一样,也未曾在他面前讲过任何礼仪。
“世子,上回在茶楼偶遇,我还以为你说来伯府,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沈鸣笑而不语,目光落在案几上铺开的笔墨和宣纸,随口问:“你在描红?”
伶俜养在田庄上,祖母虽找了夫子教她读书习字,但山野的夫子水平可想而知,她又不是个坐得住的,如今仍旧是写了一笔拿不出手的烂字。她知沈鸣有着惊才绝艳之才学,在山庄是也见过他写字作画,当时的水平已经让人叹为观止,如今过了两年,只怕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自己那字在他眼中,只怕是个笑话。
她赶紧跑到案几后,将那描红的纸张卷起来丢在一旁,又摊开谢八给她的那幅大作:“世子,你看这画如何?”
不得不说,谢八的画艺委实不错,一幅晴雨图,画得栩栩如生,边缘的一句“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用得是颜体行书,清新飘逸,与那画作相得益彰。
沈鸣不动声色地往那屏风瞄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冷意,走到案几前,垂首往那晴雨图看去,心下已经了然。笑道:“这作画之人功底还算差强人意,不过有形无神,可惜了这意境。”
☆、第十七章
伶俜偷偷瞄了眼屋内那微微动了一下的云母屏风,也不知道她八姐听到沈鸣如此评价,会作何感想,大约还是难受的罢。她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额头:“是么?可我觉得忒好啊,让我再学个十年定然也画不出这样的。”
沈鸣轻笑,转移了话题:“今日是我头回造访伯府,刚才一路走来这翠微苑,只觉得府中山池相映,十分雅致,不如十一你带我去府中逛逛。”
其实伶俜自己对着府中也不甚熟悉,昨日一个人跑去溜达,还险些迷了路,周周转转绕了几道弯路才找回来。不过有小青萝引路,就不是问题。
几句话下来,伶俜觉得沈鸣真真是跟从前大为不同,大约可以谓之为——长大了。虽则还是个不足十六岁的少年,但言谈举止间已有了成人的从容。明明以前,她还仗着自己重生的优势,暗自将他当成个孩子。但如今,这人却已经是需要自己从内心仰视的大人了。
从前沈鸣看着性子怪谲,但她知道他其实再单纯不过,所以并不怎么惧他。如今对着这个明明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世子爷,倒是有些不太自在。因为她知道,这个看着斯文俊逸的少年,没有了当初的懵懂,却多了几分不着痕迹的事故与城府。
这是好事,却也不尽然是好事。
小青萝拎着一只木箱子,在前方叽叽喳喳地带路,伶俜和沈鸣走在后头,沿路都是秀雅别致的山石花草,间或点缀雕梁画栋的楼阁亭台。谢家祖业都是铺子良田之类不需费心,只等着躺着收钱的行当,伶俜她爹又不问时政,除了在七个姨娘二十几个孩子之间费了些心神,闲暇就是倒弄府中这些玩意儿,一花一石都是他精心挑选。
沈鸣大约也是个风雅之人,一路不时点头轻赞。走了一段,因着日头有些高,两人便在府中池子的水榭小歇。伶俐的小青萝将木箱子打开,摆出果盘和茶水。
伶俜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沈鸣,见他不紧不慢地饮了口茶,目光清清淡淡地落在荷池中的莲叶上,佯装随口笑着道:“前些天国公爷来了府上,同爹爹商讨世子爷的婚事,看来过不了多久,十一就可以唤世子一声姐夫了。”
沈鸣微微一愣,目光落在她娇俏的脸上,抿唇轻笑了笑:“我尚不满十六岁,袭了职马上要去锦衣卫当差,成亲一事对我为时尚早。不过是我外祖父听了天桥大仙的话,病急乱投医罢了,沈谢两家的婚约还得日后再说。”
伶俜跟她爹当时听到这消息一样,怔怔然眨了眨眼睛。不过她反应过来,内心的波澜比他爹可大多了。因为沈鸣若是要等个两年再成亲,那时估摸着八姐九姐都已经出嫁,那这婚约不是又落在她头上?
不行!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上辈子的惨剧再次重演。
她想了想,笑道:“若是十一没记错,世子爷翻过年就该满十六岁了,男子十六岁成亲正当年纪。自古以来就有男儿先成家后立业之说,何来为时尚早?”
沈鸣清俊的脸,浮上一丝浅笑,漆黑如墨的眼睛柔柔地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孩子,他到底还是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摸了一把:“有些事情,你还不懂。”
伶俜心中苦笑,他有何事自己不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厮若是不成亲,这辈子她红颜薄命的机会又多了几分。
正在她冥思苦想如何劝说他时,游廊上一个身着藕荷色绫罗襦裙的少女,款款而来。正是谢家九小姐。
伶俜眼睛一亮,朝那方向一指:“世子,我九姐姐来了,上回你们见过的。”
谢九听闻沈鸣到访,特意精心装扮了一番,本来就赛雪的肌肤,抹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清丽动人,可谓是人比花娇。连伶俜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九姐确实是个千里挑一的美人儿,虽则前晚还跟谢八抱在地上打了一架,但只要保持着大家闺秀的模样,看过去还是会让人忍不住赞叹。
她不动声色瞥了眼沈鸣,只见他在谢九行礼的时候,淡淡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便面无表情的移开目光,脸上又恢复了那惯有的冷漠。
美人当前,你倒是多看两眼啊!
伶俜心中暗急,心道从寺庙里出来的人,到底是比寻常男子坐怀不乱一些。她拉着谢九坐下,笑着朝沈鸣道:“九姐姐十分喜爱书法丹青,听闻世子精于这两样,正想着有机会和您讨教一二,择日不如撞日,要不然……”
谢九正暗自称赞自己妹妹上道,却听沈鸣轻描淡写打断:“今日我是上门拜访伯爷,顺道探望十一,看你在京城过不过得惯?现下园子也逛了,茶叶喝了,也该道别了。”
他这说一出,别说是谢九羞愤地低头咬起了唇,就是伶俜也目瞪口呆,这根本就是明晃晃将她九姐拒之千里啊!
沈鸣起身,朝面红耳赤低着头的谢九行了个疏离的道别礼,又同还坐在石凳上的伶俜道:“十一,你不送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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