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一更
那日宋玥走后,伶俜就担惊受怕了好几天,也没得机会出门同苏冥说这事,跟舅舅拐弯抹角打听朝廷宫里的事儿,可舅舅新官上任,一心扑在刚刚接手的兴修水利上头,似是半点宫内的小道消息都无,她都有点怀疑宋玥是不是吓唬她的。
然而这样的怀疑不过两日,宫里就忽然来了太监传旨,宣伶俜入宫面圣旨。圣旨宣读的是尚书外甥女谢向嫡女谢伶俜,只字未提她济宁侯府世子夫人的身份。不仅是伶俜,就是宁家一家四口,都对这突如其来的圣旨大感意外。
待太监走后,宁任远忧心忡忡问道:“皇上召你一个内宅女子入宫作何?”
这真是个让伶俜答不上来的问题。别说是如今她一个没有诰命在身的寻常世家女子,就是上辈子自己是魏王妾时,也未曾被皇上召见过,这回竟然亲自下旨召见她。
难不成皇上真的要给她封赏?可但凡封赏都有由头,要么是家中背景雄厚,像裴如意那样被封个乡君,若不然论功行赏,不过一个女子哪里做出甚么功绩?
但无论如何,获封个甚么头衔,至少表面看来不是件坏事。她怕舅舅担心,摇摇头道:“十一也不知,不过我一个女子,又未曾作奸犯科,皇上招我进来,总该不是甚么惩戒之类的事儿。”
宁任远也知此道理,虽心中忧虑,但也不至于太担心。
进宫面圣到底是桩大事,伶俜再如何身不由己,隔日也是一早就让翠浓给自己打扮上,梳了流云髻,戴上金步摇,一身新做的耦合袄子,披上一件带狐裘领子的斗篷,略施粉黛,娴静清丽,又中规中矩。
入了宫才知,同他一起被召进宫的还有她爹,她亲爹谢伯爷,上次见到她爹,还是离京去杭州那会儿,谢伯爷来送她,给她塞了两千两银票,又哭得老泪纵横,说对她不起云云。代嫁嫡女做了寡妇,老爹自是心有愧疚。但这回父女俩跪在殿前,谢伯爷却偷偷摸摸转头朝她嘿嘿地笑,伶俜心里就更加犯嘀咕。
龙椅上的景平帝看到底下一对父女:“免礼平身,卿家快些起来。”
伶俜和她爹谢了隆恩,恭恭敬敬站起身。她稍稍抬眼去看向前面的皇上,她这辈子还未见过景平帝,实则上辈子也才在宫里的百花宴中见过这位九五之尊一回。景平帝将近不惑之年,虽然威姿仍在,但大抵是坐在这个位子上,身负重重压力,看着却已显老态,比她已经过了不惑年的爹,还老了几分。
景平帝道:“如今本朝看着昌盛,实则外忧内患,西北鞑子连年逼近,西南藩乱祸患无穷,东部倭寇屡剿不止,朝廷养兵严重拖累了国库。前两个月西北军饷供应不上,多亏谢伯爷发动北直隶商行募集了二十万两银子,这才解了燃眉之急。我军能大胜鞑子,谢伯爷这回功不可没。”
谢伯爷道:“虽然臣不在朝中,但朝廷有难,匹夫有责。将士们在前方抛头颅洒热血,臣也该尽己所能为皇上和朝廷排忧解难。”
伶俜心道他爹一个除了赚钱,恨不得离朝堂万里远的一个闲散伯爷,怎的突然这般心忧天下了?恐怕是有高人指点,而那高人还能是谁?定然就是宋玥,而且这宋玥还真是想得挺周全,二十万两银子虽然是不是个小数目,但她估摸着谢家也是能拿得出的,偏偏他老爹是打着北直隶商行的名义,这样既立了功,又不用昭告天下谢家是只肥羊。
景平帝笑着点点头:“谢家不愧是开国功勋,这回谢家立功,朕本打算封伯府长子一个爵位,但伯爷先前呈表了谢家嫡女经历,朕深感同情。在儿女婚事上,伯爷虽则有错在先,但父爱拳拳,一心补过,朕就给你们一个机会。谢家十一小姐当初为顾全谢家大局,小小年纪甘愿代嫁,这份大气之心,朕也深表欣赏。如今侯世子沈鸣过世,谢家小姐还未请封诰命夫人,也未曾与世子圆房,这般得了个寡妇身份,委实不该。侯爷那边也发了话,同意这婚事作废。朕今日就在这里宣布,两家婚事作废,谢家十一小姐恢复谢家嫡女身份。谢家此番立功,封谢家嫡女为明月乡君。”
谢伯爷大喜,拉着伶俜低声道:“十一,快快谢皇上隆恩。”
伶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跪在地上谢恩,但直到从大殿里走出来,还有些脑子空白。
送两人的内侍太监,走在前头笑道:“恭喜伯爷,恭喜乡君。”
谢伯爷笑得合不拢嘴,掏出一锭大银子塞到了那太监手中。又拍着女儿道:“十一,今儿爹爹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爹爹今晚就上宁府,把你接回家。”
伶俜面上一点笑意都无,悄悄将她爹拉到后慢一点,离走在前头的内侍稍微远了几步,小声道:“爹,你怎么想到给朝廷捐钱的?”
谢伯爷一听,更加喜上眉梢,神神秘秘捂嘴道:“这事还是太子殿下提点的,他听说世子过世后,爹爹对你深感愧疚,就帮我想了法子,让谢家立功,皇上若要行赏,就让我把这事给皇上呈上去。没想到皇上竟然作废了婚事,还给你封了乡君,这银子花得甚是值得。”
果不其然。
伶俜默默看着喜形于色的爹,本是觉得他被宋玥利用,十分恼火,但他爹到底是一片好心,想为自己下半辈子谋个出路,她苛责的话又说不出口。
宋玥为了光明正大娶她,还真是处心积虑,如今给她弄了这个体面的身份,恐怕再过一段时日,就是请求皇上赐婚了。
谢伯爷到底是看出她的不对劲,小心翼翼问:“十一,你怎的好像不高兴?”
伶俜摇摇头:“只是有些突然。”
谢伯爷笑开:“反正这是天大的好事,待会你回宁府在你舅舅面前说些好话,免得我去接你时,被他骂。”
因为伶俜娘可以说是被她爹气死的,据说当年出殡时,舅舅把谢伯爷痛揍了一顿,从此跟谢家就老死不相往来。回京之后,谢伯爷其实上过一回门想看女儿,如今宁任远官至尚书,对待这个前渣姐夫,自是底气十足,直接叫宁府的管家给赶走了。
伶俜想了想:“爹,我先在舅舅家住着吧,等什么时候想回去了,再让你来接我。”
谢伯爷微微有些失落,女儿这般说,其实就是不打算回谢家,他虽然糊涂,但这点意思还是听得出来的,叹了口气,话锋一转道:“说起来还是你们兄妹俩让爹爹省心。前年我本来打算捐点钱,让你哥哥从徽州调入京中,但他说你写信说地方官容易升迁,让他在那边待着,如今还真是应了你的话,他前儿个刚刚升了知州,也算是给谢家长了脸。”顿了顿,又唉声叹气道,“你不知道你八姐嫁人不过三年,成日跟夫家吵架,三天两头回娘家。你九姐更厉害,前年订了亲,哪知婚前不知在哪里见了一回那公子,说是嫌人家长得不好,成亲前又逃了,好在那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赔了钱就息事宁人。我气得要让你九姐在家庙出家当姑子,她又跑去了你祖母那边,我也拿她没办法。还有你其他一些弟弟妹妹,如今也有几个要说亲,偏偏个个不省心。”
伶俜听她爹絮絮叨叨说起谢家的鸡飞狗跳,但对她来说,谢家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她无法感同身受他的喜怒,也对这陌生的亲情有些无所适从。
两人正往外走着,这时一个手中拿着净鞭的内侍匆匆走了过来,朝伶俜行了个礼:“明月乡君,贵妃娘娘有请。”
宫里有两个贵妃,一个齐王的母亲陈贵妃,一个则是宋玥他娘李贵妃,有请她的贵妃想必也只有这位。
她略微迟疑了下,同他爹道了别,跟上了那内侍太监。
距离上回在侯府见到李贵妃,已经过去了一年半。李贵妃还是那副雍容华贵的模样,表情温婉端庄,像戴着一张完美的面具。
伶俜被太监引着上前行礼:“参见贵妃娘娘。”
坐在太师椅上的李贵妃,嘴角微微弯起,浮上浅浅笑容:“乡君免礼。”又给伶俜赐了座。
伶俜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她并不认为宋玥想娶自己这件事,会得到他这位亲娘的支持。毕竟就算是谢沈两家婚事如今作废,她曾经是世子夫人这件事并不能真的被抹掉,况且谢家再有钱又有何用,在朝堂如今半点根基都无,这样的身份做太子妃,显然还不够分量。这么多年,李贵妃处心积虑为宋玥谋划,让他成功当上储君,定然是不想有半点差池。
指不定要是让她知道宋玥非自己不娶,想弄死她这个红颜祸水也不无可能。伶俜不由得又将宋玥从头到脚腹诽了一遍。
李贵妃让宫女给伶俜沏了茶,笑道:“今儿乡君不仅承隆恩封了乡君,还得了自由身,真是可喜可贺。”
伶俜恭恭敬敬道:“承蒙皇上恩泽,伶俜方才有这福分。”
李贵妃笑了笑,目光浅浅淡淡看了她:“说起来这回西北军饷是太子经手,若不是谢伯爷号召商行慷慨解囊,也没这么容易打了胜仗。太子也得了陛下嘉奖,这都亏了谢伯爷。”
伶俜警铃大作,显然这是李贵妃的试探,恐怕宋玥并没告诉自己母妃真情实况,但却被这位心机颇深的贵妃猜出了几分。她轻笑了笑:“家父只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军饷安置输送,还是靠太子殿下自己的运筹帷幄,才这般顺利。”
李贵妃仍旧是笑,道:“乡君花容月貌,如今又恢复了在室身份,谢家身为勋贵,富可敌国,往后求亲的高门大户只怕是会踏破门槛。”
伶俜道:“不过是小富即安罢了,伶俜不敢奢望高门大户,惟愿衣食无忧,简简单单便好。”
李贵妃秀眉微微挑了挑,呷了口热茶,似是不经意道:“前儿个太子南巡,乡君正好也在杭州,不知是否同太子会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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