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域话里话外地总是开解他,今天说之前太忙了正好能借这个机会休息休息,明天又开玩笑说回头要弄个海盗眼罩戴着玩儿玩儿。游弋非常配合,一点儿都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任何担心的样子,总是开玩笑说:“你欠艺术家的债可越欠越多了”。可出了那间病房他又会不自觉地拧起眉。找医生问过,找护士聊过,都是让他别着急。他能不着急吗?那可是霍域的眼睛。一个画画的人的眼睛,一个把建筑设计玩儿出花的艺术家的眼睛,也是他看了这么多年,爱了这么多年的眼睛。那天接完于茉莉的电话,游弋没有第一时间回病房。脑子里杂绪太多,他想出去透透气,省得霍域看出来。入夜了,天桥上三三两两的人,左右楼里亮如白昼。游弋趴在栏杆上看着下方,小花园在地灯的点缀下看起来像大家闺秀的蓬蓬裙,端庄又漂亮,可那一个个穿梭其中的人却大多无暇欣赏。他忽然觉得,这就是人生啊。总是匆匆的,无可奈何的匆匆。被时间追赶,被远方追赶,被自己追赶,被死神追赶,被明天的早餐和未来可能的意外追赶……人生无常。这些天他把这四个字品了又品,嚼了又嚼。不管老天爷给你颗糖还是给你块儿石头你都得生生嚼了咽下去,这就是人生。十八岁那年他无力地接受了跟霍域的分别,二十二岁这一年又无奈地接受了命运的残忍。过了一会儿,旁边忽然递过来一支烟。游弋偏头去看,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地问他:“来一支吗?”“谢谢,我不会抽。”那人笑了,收回手点上那支烟吸了一口,吐出一串长长的烟雾说:“天桥上还有不会抽烟的人啊。”游弋一挑眉,明白了他的话。不过他今晚没什么心情跟陌生人聊天,所以只笑了笑没说话。那人并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往下说:“这个点儿还来这儿发呆的,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能睡踏实的,恐怕在梦里都在祈祷,不抽根烟心里那点儿郁结往哪儿吐呢?”游弋先是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问了一句:“你家得的什么病?”那人又是一笑:“这问题问得就对了,天桥上的人聊天的标准开头。”说完他垂下头,抖着手吸了口烟,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癌,晚期了”。游弋莫名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以前这字眼离他很远,现在虽然也只是从一个陌生人口中听到,但对方苦笑的表情和认命的神态忽然就让他对这个可怕的病有了实感。“坚持了十多年了,很不错了。我们算幸运的,治得起,能用最好的药,多少家庭治不起,说放弃也就放弃了。坚持到现在,生命已经谈不上质量了,说白了就是苟延残喘。这苟延残喘都是给家属的安慰,对病人来说,早一天咽气就是早一天的解脱。”这话多可怕啊,游弋看着他想。“所以别愁了弟弟,命还在,天塌不下来。”那人留下这句话,不紧不慢地走到垃圾桶旁,灭了烟揣着兜走了。游弋看着他的背影发了好半晌呆。跟那些人比霍域当然是幸运的,可他身上的幸运一定要是相对的吗?一定要用别人的悲惨才能衬托出他的幸运吗?他就不能完完全全的、从生到死都是幸运的吗?想到这儿,游弋也笑了,爱一个人真的会变得蛮不讲理。那晚,他躺在沙发上依然睡不着。他以为霍域睡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却听到霍域叫了他一声。低低地,带着叹息,语速很慢地说:“我知道你担心,担心我的右眼从此以后都这样了怎么办?你连医生的话都不信。但即便是那样,能影响什么呢?我还有一只健康的眼睛,还能看风景还能看清你,顶多是别人不用偏头就能看见,我偏偏头而已。退一万步讲,哪怕现在的医疗水平真的治不好了,我不是还活着吗?往后人生还有几十年,我们等等看啊,说不定哪天就能治好了。”黑暗中,游弋想起中考前,他在屋顶上问霍域:“万一连重点高中都考不上怎么办?”霍域说:“那也没事,天黑了不都得回家吗?”现在他的语气跟那晚一样温柔,一样轻飘飘,好像右眼看不清和他考不上重点高中一样,都是无足轻重的事情。他忍不住问:“你不怕吗?”霍域说:“不怕,我只怕你天天这么着急上火的,坚持不了几天就要病倒了。”游弋开了个玩笑:“那正好,咱俩一块儿打点滴呗。”霍域没搭理他,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说:“闭眼睡觉”。', '。')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0 00书院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