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平今年二十五岁,已有两子一女,日子过得蒸蒸日上,而塌上躺着的人,平生坎坷亦求不得,而今孑然一身。
纵然外人看来,这女人千般不好,万般不值,可这一无所有的人,终于得偿所愿。
室内碳火哔啵,他落了座,一字字看苏倾在桌上摆着的谶言。
“敬德五年,混战。国内死三万万人,唯琼岛幸免。”
眉头拧起来:“这何处得来?”
“邪神处。”
“邪神?”怎没听说过还有这号神尊。
苏倾马上换了一种好理解的说法:“就是阎王爷。”
“喔……”临平现在对她所说深信不疑,复皱眉一字字读过去。
“可这三万万,不是三万,不是三十万,荷乡总共才多少人口?”他感到一阵凉意爬上脊背,这得是多大的一场灾难,除非加上了地震、洪水,几乎将大半的人口赶尽杀绝。
新帝登基的一次清君侧的大屠杀起,这里动荡不断,北面战事胶着,朝堂之上党争不断,尽管如此,他本来还心怀侥幸,认为事情没到那一步……
“有这样严重?该不会是那阎王爷诓你的吧。”
“我想带他一起去琼岛。”苏倾平静地说,是真是假,她不愿多做纠缠,只是余生,她不想困在沈家的小院里,听着沈祈和锁儿的争吵度过,有那多处可去,她既有钱,哪里去不得,什么做不了?
“临将军若相信,可帮我们联络车马;若是不信,我再拜托别人便是。”
临平吃了一惊:“他都这样了,你们怎么能行那样远的路?”
苏倾见沈轶额上冒了汗,拿手帕小心地拭去,笑了一笑:“你看见门口的板车了么?”
“……”
若是从前,她老实得很,必定畏怯挪窝,看什么都觉得困难,总是想着再等等看、再熬熬看,不知不觉便待在原地,蹉跎了大半生。
可是她背着沈轶迈出门槛去的那一刻,便懂了。
万事万物的道理,都简单得很。只管咬咬牙去做,便什么都有了。
侏儒小丫头只有半个门高,怯怯地敲敲门:“夫人。”
苏倾朝她招手:“进来暖和暖和。”把炭盆挪过去,托腮问道,“外头还下雪么?”
“下得小了。”小丫头顿了顿,“夫人,方才有个男人一直站着瞧您,我听他们叫他大少爷,好像是西院的少爷。”
临平的脸色猛地一变,回头看向苏倾,苏倾面上波澜不惊,仍在火上烤着十指,耳下滴珠坠子晃着,似在发呆,颇些漫不经心的意味:“我知道了。”
是日夜幕降临,苏倾抱着铜盆经过院中,微微偏了偏头,顿住了脚步。
树丛影影绰绰,一个长身玉立的男人雕塑似的立在院子里,正远远地望着她。
那样远的距离,她都能感觉到他眸中的炙热,好像是被什么魇住了。
她端着铜盆,慢慢地走到了沈祈面前,仰头将他望着。
“你叫小艾,是吗。”他的眼睛在黑夜里闪闪的,贪婪地探看她每一寸容颜,喉头微微动了一下。
“你是谁?怎不经通报便进来。”
一开口,他的神情微微一滞,瞬间有些失望。虽然很像,但年龄是对不上的,眼前的人确实只十四五岁,身量还小,声音里还有几分稚气。
“我是沈轶的兄长,按辈分,你也要唤我一声大哥。”他的语气却温柔得发颤,好像唯恐吓着了她。
“噢,大哥。”她眼皮都不掀。
“二弟还好吗?”
“还可以。”少女爱答不理,“天色晚了,大哥怎还在外头逛着?”
沈轶微微皱眉,苏倾一向是温柔如水的,眼前这个确是丫头出身,这股刺刺的语调让他觉得有些违和,可看她这张脸,又忍下来。
半晌,他将身上玉佩摘下来,这玉佩极贵重,锁儿向他讨要几次,他都没给,现下却毫不犹豫地递给了眼前人:“我送你一件见面礼,以后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大可来找我。”
苏倾便接过来,让他的手指碰到,也混不在意,只急着拿在手里看,似乎极是意动。美目在他脸上流转一圈,好像把他几斤几两摸了个通透,马上绽出个天真无邪的笑容来:“多谢大哥。”
那双眼睛睨着他的神色,半娇半媚,好生熟稔热络:“可惜夫人不喜欢我叨扰,大哥能有空多来东院看看,小艾便知足了。”
沈祈瞧着她默了片刻,不知怎的有些低落:“噢,那我便回了,你早些歇下吧。”
沈祈折身,让冷风一吹,只觉得化雪的冷深入骨髓。
他愈发想起苏倾,她是一个心口合一的人,不愿意便是不愿意,从脸上和眼睛里都可看得出来,那一身世家小姐的傲骨,强求不来。
那时他多恨那骄傲,恨不得其踩在地上踩成粉末,可是现在,现在……
胃里慢慢地绞痛起来,他扶着墙弯下腰去,感到一阵尖锐的自嘲和悔意。
苏倾锁好门,将玉佩随手搁在妆台上,两只耳坠子摘下来。
她太熟悉沈祈的性子了。越躲着他,越激起他的占有欲,越是迎合着他,他反而轻贱。
她叹口气,吹熄了烛火,轻手轻脚跨过沈轶地爬上床去。
其实,他兄弟二人于这矛盾的性子上是极相似的。可是她却觉得沈轶的别扭可爱,撒气似的,在黑暗里凑近他的脸,悄悄地轻轻地吻了一下,旋即拉过被子,翻到了一边,盖住了自己通红的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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