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竟是把宁礼谋划的这些事说成全是在为他们做了嫁衣了。
太子还没停,继续道:“本来孤和父皇一直有心收服那些蛮夷,碍于百年前立下的和约不好动手。镇北王也替孤和父皇解决了这件事,当真是忧国忧民,为大苍谋福祉。”
他语调轻慢,全程带着一股淡淡的调侃之意,不知禁军中哪个侍卫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来,带起一片哄笑,更显宁礼狼狈。
宁礼却没有因他这些话恼怒,镇定道:“本王在做什么,自己心中清楚,不劳太子为本王解释。”
太子挑眉,倒有些惊讶他这极为能忍的心性了,也不再废话,“镇北王带了多少兵马进京,京城和西台大营中有多少大军,想必你之前已经查得很清楚,如此,还要螳臂当车?”
宁礼没说话,太子并不急着逼他,瞥了一眼暗道内的张合,张合羞愧低头,太子不予评价,只对旁人道:“把机关拆了,让他出来。”
立刻有人应声前去,林勇护着宁礼走到另一边,低声道:“主子……”
他在门外时就听到了太子说的那番话,此刻心中略带不安。因为,误导宁礼身世的正是他。
林勇只是一个小小护卫,极为忠心,当初有幸做了淮南王心腹,却不料主子被荒诞的永献帝活活气死,当然想要报复。可是只凭他一个人的能力是不可能做到的,他便一直伺机待发。多年后林勇听说了主子被抢走的爱妾竟生了个皇子,虽然明知那肯定是永献帝的血脉,还是决定孤注一掷,潜伏到宁礼身旁。
之后宁礼被封为镇北王,他喜出望外,更是不遗余力地挑拨宁礼心中的仇恨。林勇对此没有后悔,只是有时会不免觉得对不起这个孩子。他最初内心是非常抵触宁礼的,毕竟在他看来这是永献帝的余孽,可是了解到宁礼在宫中的遭遇后,还是不禁心生同情。
但同情归同情,他的复仇不可能放下。林勇有时会想,反正宁礼肯定也恨极了宁氏一族,他推波助澜一番而已,算不得什么。
今日真相被猝不及防挑开,林勇心中惴惴,不知道宁礼会相信太子的话还是根本没听进去。
林勇想说什么,就见宁礼淡淡扫了他一眼,“本王还道你不会再叫我主子了。”
他知道!林勇惊讶地张大了嘴,宁礼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他一直都知道太子刚才说的事实……
“那你……”林勇口舌干涩,一把年纪的人了,头脑还忍不住热起来。
宁礼轻嗤一声,“身世?这些于本王有什么意义,即便本王是元宁帝亲子也改变不了任何事。你编造的那些话,大概……是让本王更加有恃无恐进行报复的借口而已。”
说着,他远远望对面那群禁军中望去,那道浅粉色的身影被太子掩在身后,他只能看见他们二人在亲密地交谈。不知说到什么,太子伸出手拍拍阿绵的背,二人举止间如同一对璧人,极为融洽。
宁礼目光像是被刺着了一样,飞快瞥向他处,“外面还有多少人?”
“太子好像从西台营地带了三万大军过来,加上宫内原本的禁军,我们恐怕……撑不了多久。”林勇收敛思绪飞快回答,并道,“禁军重新被太子收回手中,大皇子那里应该是出了问题,主子,我们要不要先……”
“撤退”两个字还没出口,他就看见宁礼微一抬手,紧接迈出步伐,竟一个人不急不缓地走向了对面。
“王爷”不少他们的侍卫讶异低喊,躁动着想要跟过去,都被宁礼止住。
“王爷想做什么?”“王爷不会是要降吧?”众多侍卫纷纷低声议论,他们气势本就不高,宁礼这毫无缘由的动作更是让他们心思浮动,谁也不想轻易丢了小命。
林勇心中暗叹一声,极为凌厉地扫了一圈这些蠢蠢欲动的侍卫,“住口!王爷做什么还容不得你们置喙。”
与此同时,见宁礼重新走来,太子握紧阿绵的手让她放心,开口道:“镇北王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宁礼回答,视线却胶着在阿绵身上,“只是本王有一事不明,你们是如何知道长公主的事的?”
元宁帝对长公主的疼爱,众人皆知。如果他知道是长公主要亲手将他推下宝座想毁了大苍,他绝对不可能还能保持镇定。当初元宁帝确实也表现得如此,他激动无比,甚至和宁礼用拳头打了一架,才让宁礼放下心来。
可太子这么镇定,显然元宁帝不是真疯,而一直在装模作样,那只有一个原因,他早就知道这个女儿的图谋,并对她死了心。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太子真的给他解释起来,“镇北王既然知道宫中进了一位神医,又怎么会猜不出那位神医的能耐?皇姐当初确实疯了不错,可疯也有疯的治法,父皇再疼爱她,也不会被简单蒙蔽了双眼。你把皇姐当成奇招,在本太子看来,也不免太过低估父皇了。”
“是吗?”宁礼淡淡一笑,走得更加近了些,“这奇招难道没有奏效吗?本王可还一直记得六年前的事,莫非那也是‘陛下’装的?竟装了六年吗,呵。”
不说六年前还好,一说太子便直接沉下脸色,目光如刀,刺向宁礼。
宁礼越走越近,几乎还差几步就要到阿绵身边来,旁边的禁军顿时个个唰地抽出剑来指着他。身后传来林勇等人的呼喊,“王爷当心——”
宁礼回头看他们一眼,什么都没说,最终在离阿绵还有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下,“阿绵。”
他声音极为正常,不带温情不带嘲讽,只平静地喊出了这个称呼。阿绵身体微颤,一声“七叔叔”就要出口,被强制忍住,轻声回道:“镇北王叫我——何事?”
宁礼凝视着她,平和的目光自阿绵发丝间逡巡到了她不自觉捏紧的手指,突得笑开,似乎已经满足了。
他偏过头与太子对视,“我只有一个要求——”
“我要阿绵,为我送别。”
第八十章
送别二字出口,阿绵呆在原地,不知他说的是字面意义上的送别还是……就连太子也没摸透宁礼这句话的含义,他深深向宁礼望去,宁礼却只盯着阿绵,一定要她亲口允诺。
事已至此,太子也不愿帮阿绵做出决定,他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无论阿绵是答应还是拒绝,他都不会干预。
宁礼一句话,诸多或明或暗的视线都投向了阿绵,她此刻却都感觉不到,只有手心一片冰凉。她很想告诉自己那是错觉,宁礼的语气和神态中并没有死志,可是现实不容幻想,即使宁礼不想死,大概……陛下和太子也不会饶过他。
若在以往,阿绵会想法设法逃避,可当宁礼平平静静站在她面前,要她亲自为他送别时,她似乎反倒能够下定了决心。
掐着手心,阿绵抬头直视他,“好。”
纵使这一切看起来都像是闹剧,连三日都没有的宫变,大部分人都没感觉到的宫变,因宁礼干脆认降而拉上帷幕。阿绵至今也没看透他的想法,宁礼的心思变得比女子快多了,好像上一秒还在咬牙切齿地要置元宁帝和太子于死地,下一秒就能甘心认命从容赴死。
阿绵发着呆,被太子带回东华宫中,任宫女为她洗漱。应该是还有许多要事要办,即使太子很想多陪陪她,也不得不暂时先去别处,临走前问了句“可要让小五来陪陪你?”
“不,不用了。”阿绵回过神,对他微笑,“我没事的,太子哥哥。”
太子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终是转身走了。
遣退这些宫女,阿绵仰躺在柔软的睡榻上,扯过锦被将头盖上,再打开,深深呼出一口气。情绪稍稍平缓下来,可是脑中一闪过宁礼的身影,立刻又让她心中乱糟糟的,心烦意乱地将木枕往墙上一摔,阿绵感觉脸上凉凉的,一摸才知道不知何时自己竟然流出泪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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